尚清苑书房,阳光暖人,燃炉内再次烧起了安神、震痛的草药,李子枫此时才发现,原来草药味闻起来如此舒适。
可他却没有心情享受,双腿膝盖处痛到发麻的感觉,提醒着他跪的时辰,没错,他在此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起初他还有心情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书架上书籍的数目,可当二十遍过后,再没了心情。
自从一早赶回山,就直奔尚清苑复命,欧阳泽听后根据情况做了相应的部署,尤其是藏书阁,做了更加严密的防守,但是,当李子枫想进一步了解欧阳泽与鸿苑山庄的过节时,欧阳泽立刻变了脸色,李子枫自知说错了话,便跪地请罚,但欧阳泽也不理他,只是随手翻着公文,直到现在,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想动动发麻的膝盖,以便让血气流通,但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欧阳泽的双眼,欧阳泽叹口气,“跪不住了?”
李子枫重新跪好,微微低下头,“弟子不敢。”
“不敢?”欧阳泽被气得发笑,“擅自遣回驻留在洝城的部分暗卫,独战凌夜宫护法及死士。明知是禁忌,偏要反复提起,大师兄还有什么不敢的?”
李子枫听到‘大师兄’这个称呼从欧阳泽的嘴里喊出来,浑身便止不住地发抖,瞬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冷汗涔涔地流下,“弟子知错。可这件事……”
欧阳泽眉头紧锁,也不想再多言,冷声道,“出去,石子路上跪着!”
“师父!”
“别让为师叫人把你拖出去。”
虽是晌午,阳光充足,但依旧抵挡不住秋风的侵袭,寒风阵阵,李子枫不禁打了哆嗦,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衣,忍受着自膝盖处传来的钝痛感,偶尔有随侍弟子路过,也是简单地对李子枫颔首行礼,便匆匆离开。
李子枫忽然有些后悔,无论是因为田琨死前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都不该提什么十五年前的那场祸事,要想查到真相,有的是办法……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太阳逐渐西落,光线明显暗下来,秋风更加猛烈,如刀子般刮在脸上,李子枫极力地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忍住双眼缓缓覆上的雾气。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李子枫猛地回过神,来人深紫色的外衫,祥云绣边,略微抬起头,依旧稳住身子行了礼,“肃严长老。”
海翊眉头紧锁,双眼闪过一丝不忍,“何苦?跟在掌门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李子枫跪稳,鼻子发酸,“弟子知错。”
海翊一怔,他明显听出面前长跪之人呼吸沉滞,外加脸色苍白,怕是撑不了太久了。想及此,也不再理会,径直奔向书房。
书房内,欧阳泽入神地看着窗户的方向,双眼红了一圈,在心里埋藏了十五年的前尘往事,最近一次次地被有意无意的提及,就有如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揭开那般痛。
“还生气呢?”
一个声音剪断了他的沉思,“大师兄?”
海翊依规矩行了礼,二人相对而坐,侍者奉了茶后,悄然退下。
热气蒸腾,茶香四溢,也没能捂热冰凉的双手,海翊有意无意地看向窗外,“你心里纵然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欧阳泽随着海翊的眼神看去,忽然想起被他晾在门外好几个时辰的徒弟,眼看天色暗沉,院落、书房掌灯,心里难免担忧,起身正欲向外走,这时候,一名侍从弟子匆匆而入,“掌门、肃严长老,大师兄晕倒了!”
丹房内室,陈列着各种瓶瓶罐罐、大小药箱,药味充鼻,李子枫慵懒地半靠在床上,任凭药丹长老明僳为自己早已红肿不堪的膝盖涂抹震痛化瘀的药膏,淡淡的药味,火热的双膝,缓解了全身的疲乏,但李子枫此时却提不起精神。
明僳上完药,又看李子枫失魂落魄的样子,“你先好好休息,先别想这么多。”
“他能好好休息,勿做他想,我情愿相信老牛能听懂琴声。”
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正是陆士清无疑,陆士清眼见李子枫要起身行礼,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老毛病还没治好呢?”
“师叔…”
陆士清笑笑,“若我所料不错,你下步又想亲自防守藏书阁了吧?”
李子枫心里一紧,他忽然觉得陆士清是不是神仙,“弟子……”
“哎,打住。”明僳利落地收拾着药箱,“你们有什么话等我不在的时候再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说罢,匆匆离开房间。
看着明僳逃离般地离开房间,李子枫忍不住笑了笑,陆士清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李子枫的脑海里再次闪现出田琨临死时的那句‘身败名裂’,随即猛地坐直身子,眉头紧锁。匆匆跟陆士清打了招呼,起身离去。
秋风萧萧,寒夜如冰,干枯的树枝随风摆动,发出‘哗哗’声,李子枫匆匆往藏书阁的方向奔去,眼见一个黑影横掠而过,李子枫顿时足尖轻点,冲着黑影逃逸的方向而去,黑影的轻功也不逊色于他,两人一追一逃,追到藏书阁附近,黑影不见了踪迹,诧异间,暗卫齐齐而出,“大师兄,怎么了?”
李子枫抬头看看藏书阁的匾额,“看到有人进去吗?”
“没有。”
李子枫暗叹黑衣人轻功之好,这时,黑影再次从身后闪现,还没等李子枫说什么,暗卫已经追过去了。
藏书阁内,内室值守的几名侍卫,只觉寒光一闪,咽喉就已经被利器割破,气绝身亡,尸体倒地,黑衣人对暗中的一个黑影低吼,“不是说不杀人吗?”
黑影幽幽地一笑,“若不杀人,你怎能顺利进去?我去帮你甩掉外面的尾巴。”
时间紧迫,黑衣人不再跟他争执,寻找到机关门,躲避过一个个飞射而来的利箭,进入内厅,点起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摸到暗格,开启机关,一枚印章跃入眼帘,正欲取出来的时候,从后方射来一枚枚石块击中了他的手。
内厅墙壁上的油灯逐个点亮,突然的光线刺得双眼眯缝着睁不开。
“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适应了光亮,黑衣人转身一看,一眼便认出是方才追他的人,而且还是老熟人,“想不到刚才的影子竟没有甩掉你。”
李子枫冷笑,“堂堂的一个人,怎么会让影子玩弄?”
黑影人听罢,心中顿时觉得有些烦躁,眼见那书架琳琅满目,更是看的心中有些火气,而此时此刻,他却忽然眼睛一转,顿时停下步子,运送内力狠狠的往一旁撞去,就这么一撞,顿时书架摔做一团,李子枫逐个躲过,上前与他交上手……
外面,值守的暗卫追逐另外两个黑衣人,随后与之交手,不过短短几招,黑衣蒙面人就被暗卫一脚踹到地上,昏厥过去。暗卫上前查看,揭开了他的面巾,皱了皱眉,总觉着有些不对劲,“不好。”
这时,有一个黑影飞身而过,暗卫兵分两路,两个去追寻黑影,两个即刻回藏书阁查探情况。
藏书阁内,李子枫与黑衣人几个回合下来,不相上下,谁都没有占到便宜,这时,黑衣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前,紧接着便一掌袭来,这一下来得突然,李子枫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只得被动迎上,但已经迟了,对手用了十足的力气。
‘砰’…李子枫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飞起来了,狠狠地撞在了一根红木柱子上,后脑撞得尤为严重,紧接着俯面摔下,额头直直地撞向石桌一角,紧接着重重落地,一大口鲜血喷出来,额头涔涔地流着血,眼前阵阵发黑。
霎那间,小时候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进脑子,李子枫勉强撑起身子,淡然地地看着黑衣人手持短刀逐步逼近,抬手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黑衣人想着此地不宜久留,又不想就此放弃,直奔开启的暗格,李子枫见状,拼尽全力打翻黑衣人的手。黑衣人抽出短刀,不料被眼前的人徒手抓住,反手在胳膊上、腹部划了口子,鲜血直涌。打斗中,黑衣人的蒙面布被打掉,四目相对,李子枫愣住了,但更多的是痛心,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黑衣人明显一顿,诧异着他的情绪从何而来,难道是被打傻了?但他急于摆脱李子枫的纠缠,争执间无意间拽下了李子枫腰间的荷包,不过随眼一看,就被上面一枚绣得精致的枫叶刺痛了,联想到面前之人刚才的情绪和初见他时的感觉,便褪去冷漠的神色,带着不可置信,语气中甚至有了哽咽,“是你吗?你…还活着?”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李子枫强撑起精神,右手惯性地扶着一旁的石桌,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然的冷笑,“杀了我吧!否则…这世上…你又多了一个仇人。”
黑衣人情绪失控,气急败坏地抓住李子枫的衣领,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脸,狠狠地流着泪,“若是我认错人了,那刚才你哭什么?!”
夜晚的打斗声传至各处,其他弟子也纷纷被惊醒,被引开的部分暗卫也赶了回来。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黑衣人的情绪,他不再犹豫,松开李子枫,一个飞身,不见了踪影,地上留下滴滴鲜血。
“大师兄!”
许子宁带着执事弟子赶到的时候,李子枫已经瘫软地靠坐在墙角,满脸是血。李子枫无力地靠在许子宁的身上,大口地喘息着,指着暗格对暗卫说道,“布防图和印章…都…安然无恙,刺客…身上有伤…着重后山搜捕…”说着,再次涌出一口血,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