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纪凌等人走得异常沉默,而且刻意避开了有人的地区,毕竟他们再也不想经历刚才的那种场景了。
“纪凌,前面应该快到德胜门了吧?”李贤看得出纪凌的情绪很低落,便主动开口说起了话,“咱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是啊,快回家了。”纪凌点了点头,依旧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谁知就在这时,杨善突然在板车上直起身来,指着不远处道,“你们看,那……那好像是……”
“王文王大人!”李贤的眼神挺好使,一下子就把王文给认了出来,“你们看那是不是都察院的王文王大人?”
“确实是。”纪凌点了点头,立刻翻身下马朝王文跑去,“伯父,是你吗?我是纪凌啊!”
王文听到纪凌的呼喊声,连忙站定了身子,甚至还下意识地有些瑟缩,可待看清是纪凌后,两行热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嘴唇哆哆嗦嗦的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伯父!”纪凌来到王文身前,却见他比当初的杨善还要狼狈,一头灰白的头发乱七八糟的不说,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血刺呼啦的,一看就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脚上穿的两只鞋子也不一样,一大一小,一只黑靴子,一只黄草鞋,简直比要饭的叫花子还要不如。
“纪凌……”王文此时嘴唇乌青,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冻坏了,而且还遭了不少罪,“你怎么才来啊!我路上一直找你,就是……就是没有找到你啊!”
王文说罢,便抱住纪凌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而纪凌也很理解王文,这个老头一路独自从土木堡走到这里,个中艰辛又有谁能体会?
待王文哭了一通后,纪凌这才将他扶了起来,尔后缓缓说道,“伯父,赶紧回家吧,咱们就快到德胜门了。”
“诶,好!”王文点了点头,却不防脚下一跌趄,差点一下子摔在地上,纪凌见状,连忙把王文扶住了,尔后拽着他的肩膀走向了板车。
“杨大人,你们挤一挤吧!”纪凌看了看狭小的板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王大人如今腿脚不太利索。”
“成,应该的!应该的……”杨善说着,便冲王文伸出了手,“王大人一路上辛苦啦!”
王文此时低着头,一直不敢去看杨善,只是攥住他的手,然后由他拉着登上了板车,“谢过杨侍郎。”
“王大人客气了!”杨善尽量给王文让出了一大块地方,尔后笑着问道,“王大人这是怎么逃回来的?”
听到杨善这么一问,王文的身子下意识的一哆嗦,尔后将目光瞥向一边道,“跑回来的……”
杨善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他见王文这副表情,便知道人家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别人也不可能都像自己似的,那么坦荡荡就把自己糗的不行的经历给说出来。
“是啊,都跑的不容易……”杨善笑呵呵地点点头,便也不打算多问了,而王文则一时间把头垂得更低了,“是,都不容易……”
王文确实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自己死里逃生的过程:事实上自从变乱发生的那一刻,他就在努力寻找纪凌保护自己,可两人就是阴差阳错地失散了。
于是王文只得独自逃生,这一路上装过死,卖过惨,甚至为了在几个瓦剌士兵手底下求活,王文咬着牙将衣服脱光了,值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然后向他们磕头作揖,这才让他们笑着饶过了自己一命,这种事情自己能对谁说?
此时想着想着,王文又忍不住流下了屈辱的泪水,杨善见状,连忙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王大人,不要再伤心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能过得去吗?王文擦擦眼泪,尔后叹口气道,“以后土木堡之事,任何人勿在我面前提及!”
杨善听到王文冷不丁地蹦出那么一句话,在旁边不由得一愣,其实他平素与王文的关系还算不错,加上在土木堡自己装病逃避出使时,王文还替自己说过话,因此杨善对他更为感激,可他没想到王文竟然是这样衣服冷冰冰的态度。
不过杨善倒也理解王文,估计是在战场上受了刺激吧?过一阵子就好了!杨善这样想着,便只是朝王文点了点头,尔后也不再说话了。
“都怪王振这个奸宦!”王文一拍板车,忽得发起狂来,“若不是这个王八蛋,十数万人也不会在土木堡上死于非命!”
看来都知道王振死了,这才敢当众大声叱骂,于是杨善也跟着呸了两口,“对,都怪王振这个奸宦!”
“老夫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卑躬屈膝!”王文仰天大喊两声,将板车拍得更响了。
杨善听王文这样说,倒是不好跟着表态了,于是便在一旁拉了一下他道,“王大人,不必如此激动……”
“我没有激动!”王文用力一挣,看向杨善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老夫说的是心里话,而且一定会说到做到!”
“好,说到做到……”杨善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在一旁笑着点了点头,尔后将话题转开道“纪公子,前面应该快到德胜门了吧?”
“到了……”纪凌停下马车,朝前面一指,“你们看,这不就是吗?”
杨善和王文听到纪凌这么一说,连忙转过身去,便见好几百号人跪在德胜门前,又叫又喊,又哭又笑,那样子看起来真是要多疯狂有多疯狂……
“啊!回家了……”王文此时就像中了魔障似的,直接从板车上跳了下来,尔后光着脚跑到前面,往地上一跪,高举双手大声嚷道,“老夫终于回来了!终于活着回来了……”
是啊,我们都活着回来了,纪凌看着眼前的德胜门,一时间竟然也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我爱的人啊,我终于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