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水的运气不错。他姑姑去年给他买了一份重大疾病保险,付了三年的款项。保险合同中规定,脑血栓和脑动脉瘤都属于“确诊既赔付”的范畴。只要医生给出脑动脉瘤的确诊诊断,保险公司就会直接向保险的受益人——也就是魏金水的父母支付30万元的赔偿金。
“董昕医生马上就来。”疾病的确诊需要有执业医师的认可和相应的影像证据。作为确诊了魏金水脑动脉瘤的医生,这个证明只能让董昕来开,然而不巧的是,董昕正在手术台上做着今天的手术,大概还需要四十分钟才能下台。而这边为了尽快完成理赔过程,孙立恩决定先把魏金水送到急诊MRI(核磁共振)室里去。提前准备好相应的影像证据——有些保险公司是不承认CTA图像证据性的。
“这样孩子就有救了。”孙立恩送走了魏金水的父母。他们两个人跟着病床上的魏金水,一起去了MRI室。而孙立恩暂且松了口气下来。“他的运气真不错。”
“未必。”周军朝着刘主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自己则凑过来盯着地板,低声道,“如果只有个七八万或者十万块。这个孩子肯定能上手术台。但是这边的保险赔付额有三十万……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为什么?”孙立恩没听懂周军的意思,“十万块只是打底,有三十万的医疗费保证,那不是应该更有信心么?”
刘主任倒是明白了周军的意思,他不赞同道,“小周你啊,不要总是这么悲观。虎毒尚不食子,有了钱,家长的治疗意愿一般都还是很强的。”
“您也说了,一般很强。”周军叹了口气,“一旦他们觉得,孩子可能会有后遗症,以后都会变成他们的负担……那就可能会放弃治疗。人没了,总比人财两空来的强。”
世界上只有一种病,穷病。孙立恩打了个寒颤。
“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刘主任摇了摇头,似乎也被这个话题带的情绪低落了起来。“做医生的,到最后其实也就是尽人事吧。”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低落。一直昏迷着的陈雯,却慢慢苏醒了过来。
病人恢复意识是件好事,而孙立恩也终于有机会去核实自己的诊断。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么?”孙立恩找了个圆凳,让站在自己身后的刘主任先坐下。自己半蹲在床边,和陈雯的视线齐平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里应该……是医院?”陈雯说话有些颤抖,之前给她用的氟哌啶醇效力仍然存在,这让陈雯说话稍微有些迟缓。她艰难道,“我渴……”
用沾湿的棉签稍微润了润陈雯的嘴唇,孙立恩问道,“陈雯,有一个问题,我需要你诚实回答我。这件事情可能决定你的……治疗进展。如果你的回答隐瞒了事实,我们采取的治疗方案就有可能耽误治疗,所以,你一定要诚实的回答我,可以么?”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自己买过减肥药么?”孙立恩低声问道,“如果你买过,这段时间你吃了多少?”
陈雯的脸上渐渐浮现起一些惊慌的表情。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孙立恩面不改色的扯着慌,“只是这种减肥药对你的身体影响很大,我需要知道你究竟吃了多少,还有没有剩下的。”
“我一天吃……六颗。”小姑娘想了一会,咬住下嘴唇低声说道,“我……我把它们放在学校的课桌抽屉里了。”
数量不够。孙立恩暗自叹了口气。
“去把药取回来,做个毒理检查。至少要搞清楚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成分。”刘堂春低声道,“你去和那个女老师说一声,让她带你过去。”
医生,在某些情况下更像是侦探。
孙立恩在宁远医学院里学习了五年,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跑到患者平时工作和学习的地方,来寻找毒素的证据。
“这就是她的桌子了。”曾静指了指一张被放在班级最角落里的课桌。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陈雯……她会没事的吧?”
“这是我们工作的目标。”孙立恩仔细的在陈雯的课桌里翻找着。“只要能够找到毒素来源,我想,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曾静沉默了一会,“说不定……在医院里多调养一段时间对她来说更好。”
“嗯?”孙立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曾静有些烦躁的来回走了两步,忽然仿佛鼓起勇气一样抬头道,“我担心她可能遭到了欺凌。”
“欺凌?她?”孙立恩这下可是真吃了一惊,“你确定?”
“我听说过一些传言。”曾静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语气有些沮丧。“她在班级里没有什么朋友,很多女生组成的小团体会欺负她来找乐子。”
“你为什么不制止?”孙立恩觉得心里有股火开始腾烧了起来。“一群小学四年级的女生,只要你进行干预,至少……”
“我没有证据。”曾静有些神经质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学校的监控有死角,没有一个学生愿意承认有欺凌事件。就算我直接去问陈雯,她也一声不吭。”
未成年人欺凌事件,会有很严重的后果。除了过量服用减肥药物外,陈雯的症状又多了两种解释。
欺凌她的学生更进一步,开始投毒。
或者她再也无法忍受欺凌,准备自杀。
“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家庭非富即贵,不管是哪边我都得罪不起……”曾静喃喃自语着,仿佛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正在责怪自己。“没有直接证据和证言,我什么都做不了……”
孙立恩重新在陈雯的桌子里翻找了起来。在一本被挖空了内页的英文词典里里,他找到了一个没有标签的白色小瓶子,里面还有十来颗绿色的胶囊。
简直就是在藏毒……孙立恩叹了口气,把瓶子装进随身携带的挎包中。又想了想,顺便把陈雯放在桌子里的水瓶也装了进去。
但愿不是投毒。孙立恩看了看窗户外,冬日暖人的阳光里,一群青春活力的学生们正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做着运动前的热身准备运动。他看着这群孩子脸上洋溢出的笑容,心里却有些难以抑制的寒冷正在慢慢渗透出来,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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