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院长到场了,警察到场了,就连药剂科的韩文平主任都来看了看情况。
“已经在联系家属了。”警察老吴看着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的李丽芬,叹了口气。警察和医生一样,见过太多这样的人间丑陋。但他能做的事情其实也不算多。除了试图调解以及对家属进行批评教育以外,警察没有直接干涉管辖这种事情的权利——除非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小赵伪造了养母李丽芬的签名骗取拆迁款,或者李丽芬直接报案。否则警方无法对这一行为展开调查。
老吴劝了李丽芬好几次,如果有这样的事情,那至少应该报案才行。可李丽芬就是不肯,她摇着头流着泪,却对老吴的劝说毫无反应。
不然怎么说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呢?不管老吴怎么劝,李丽芬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最后被逼急了,她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要是再被抓起来,我就真成了天煞孤星了。”
宋院长铁青着一张脸去联系民政局和区妇联组织了,而孙立恩端着一碗从门口买回来的皮蛋瘦肉粥时,正好看见韩主任和一个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床旁和李丽芬说着话。
“哟?小孙来啦?”中年男人转过头来,看着孙立恩愣了几秒后,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和孙立恩有过一路之缘的豹哥。
“豹哥你怎么在这儿呢?”孙立恩把粥放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韩主任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似的拿起了粥碗,用塑料勺一点点的给李丽芳喂着温热的肉粥。豹哥则和孙立恩攀谈了起来,“我是来找韩老……韩主任的。之前不是跟着你们出了趟车嘛。”豹哥笑眯眯的对孙立恩说,“后来制药二厂的人和我们联系了,他们觉着兄弟几个的车队挺不错,和我们签了个长期合同。合同上午最后签订,我这不就来找韩主任报喜了嘛。”
韩文平转过身来,朝着豹子的小腿上踹了一脚,“给我报什么喜?你们的车队里有老子的干股不成?”他瞪了一眼豹子,压低了声音骂道,“有两个破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屁大点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下个月开始,每个月利润捐三成到红会基金去,听见没有?”
豹子习惯性叫起了苦,“哥哥诶,你是不知道现在市态艰难呐。兄弟们还想着用利润更新车队……”
“人家小孙得了日本武田的津贴,人家现在认捐了两个基金。一个月能捐出去五十多万。”韩文平又朝着豹子腿上来了一脚,“你都他妈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觉悟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伙子呢?”
豹子没顾上喊疼,他震惊的看着孙立恩,又看向了身后的韩文平,“多少?五十万?小孙能挣多少啊这么大手笔?”
“他一个月实习津贴两千,加上七七八个月能有一万就不错了。”韩文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瞪着豹子道,“你钱老板现在是大买卖做起来了,让你给红会捐点钱却扣扣索索的?”
豹子急的抓耳挠腮,从心里来说,他可真不把那三成利润当什么大事儿。可车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其他兄弟们在车队里都有股份,要是因为韩老大一句话,把大家的分红各扣三成,在韩文平面前他倒是解脱了。可是对其他兄弟,豹子没法交代。
急了好一阵,豹子猛地一拍腿,“兄弟们的分红,我不能动。但是韩哥你发话了,我肯定不能不干。”他看着韩文平认真道,“我是车队大股东,三成利全从我的分红里走行不行?”
韩文平看了看豹子,然后叹了口气。
“你一共占着三成股,把自己赚的钱全捐了,你带着你那一大家子上街喝西北风去?”韩文平不满道,“你以为我就盯上你那点分红了?”他叹了口气,“物流这个行业竞争太狠,你们比其他的小鱼小虾要大,但比起真正的物流公司又太小。不上不下的阶段正是遭人恨的时候。这个时候捐款,能帮你们免掉很多麻烦。”他拍了拍豹子的肩膀,“回去和兄弟们商量一下吧。这个捐款的事情,不能拖。”
豹子还是有些懵,不过既然是韩文平说的话,他也就顺着意思点了点头。稍微沉默了一会后,豹子忽然朝着孙立恩问道,“这老姐姐的儿子还没来?”
孙立恩苦着脸摇了摇头。心内科那边已经同意收治患者,准备去做溶栓治疗了。但李丽芳的儿子只是在电话里和老吴说了会过来,别的什么都没多说。在患者家属没有到场,而且患者本人并没有表现出紧急症状的前提下,别说接受溶栓治疗了,就连将其转至心内科都不行。
“会不会是不方便过来?”豹子忽然问道,“要不然你问问他在哪儿,我去接人过来吧。”
韩文平刚刚还在给李丽芬喂粥,一听这话,立刻转了过来,对豹子严厉道“不许闹事!”
原本很听话很老实,在韩文平面前老实的像一只小猫一样的豹子这次却摇了头,“韩主任,我就是想帮帮忙,和闹事没关系的啊!”
韩文平冷冰冰的盯着豹子,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怯懦的问话,“我……还能再吃一点么?”
韩文平的脸色顿时奇怪了起来,他转过身,把吃了大半盒的肉粥放到了李丽芬手里,嘱咐她一定要慢慢喝,然后重新看向了一脸不忿甚至表情有些挑衅的豹子。
“不要搞事。”韩文平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把自己搞进去了,你一家老小怎么办?”
“我不搞事情。”豹子笑的很灿烂。“我也是有爹妈有儿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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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打着电话离开了。孙立恩从他的电话里听到的名字反正都属于禽兽一类,什么虎子狮子之类的名字叫了一堆。看着迈着方步离开的豹子,孙立恩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不管怎么说,这种带着浓浓社会气息的人总给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我和他们家属沟通总可以吧?”周军和宋院长又起了争执,他梗着脖子道,“我是那个患者的主治医生,让我和家属通一次话总不犯规吧?”
“你少跟我来这套。”宋院长的态度也很坚决,“四院还没有人手富裕到需要副主任去做家属工作的地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谎报军情这种事情刘堂春干过了!”
和陈天养一起坐商务舱的无名氏出现了脑中缝偏移的症状。这是典型的脑疝表现。柳平川和周军都很着急——再不做反应,这个患者死定了。
可他的家属态度还是很坚决,除了坚决不许手术以外,甚至还提出了取消所有生命维持系统的要求。
老吴一直在旁边听着宋院长和周军的争执,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把两人隔开之后,老吴低声对宋文道,“我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有问题,要不我还是咨询一下其他同事?”
“其他医院的驻点警察,还是刑侦?”宋文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们不好干涉啊。”
“就当我这个快退休的老头闲着没事儿,和后辈聊聊见闻吧。”老吴叹了口气,他很理解医院在这种事情上的尴尬处境。但毕竟关系到人命,他也想做点什么。“你们稍微等一会,我去打个电话。”
老吴离开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黑色口罩黄色棒球帽的年轻人。他有些粗鲁无礼的撞了一下老吴,却连句道歉都没说,径直走入了医院抢救室。
几个年轻的男护士连忙围了上去,抢救室这种地方一般不会允许家属进入。除非获得医生的许可。毕竟抢救室里几乎时刻都有人处于生命危险的边缘,对此没有什么心理准备的家属贸然闯入,一般只会阻碍医护人员施救。
“让开!”年轻人绕了几圈没有绕开,他朝着护士们喊道,“我养母被你们扣下来了,我接她走!”
整个抢救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你是什么人?”周军鼻翼稍微抽动了两下,他走了过来对年轻人问道,“你是谁的家属?”
“李丽芬。”年轻人似乎不想和周军多说一句话,“她人在哪儿呢?我来接她走。”
“你养母的情况很危险,她有心梗的前兆表现。”周军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叫你来,是为了帮她办理入院手续,并且尽快开始治疗……”
年轻人很不耐烦的撞开了两个男护士,并且扯开了绕在抢救床旁的布帘。他扯开的床位,正好就是李丽芬所在的9床。“你闲着没事儿跑医院来干什么?还嫌我们不够丢脸?赶紧和我会去!”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拽躺在床上,张大了嘴想说话却止不住流眼泪的李丽芬。
“干什么?”小赵伸出去拽养母的胳膊,被一只坚硬的手捏住了。那只手正好捏在他的手腕上,从手上传来的巨力让他的胳膊仿佛被浇了水泥一样,悬在空中动弹不得。
穿着黑色虎头丝绸衬衣的韩文平静静坐在床旁,像捏鸡脖子一样,稳稳的捏住了小赵的胳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