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主义,不论具体怎样运行,为民众提供的生活条件的确优于NEP,方然很清楚这一点。
但,既然发兵攻打PSK,就是为了这片辽阔土地上的一切资源,而民众,无非是分划、瓦解滨海边疆大区的道具,道具的一日三餐,能耗,越低越好,与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准备列巴和战备肉炖胡萝卜,还不如全部改吃“肥皂”。
“安娜*乌沙科娃,您,和您的COMRADES,真的认为这一系列举动,是在为滨海边疆大区要塞里的民众们,谋取福利?
激怒一位正掌握着尔等小命的管理员,并非明智之举;
你们的那些报告,太不客气,当真一点也不怕我心头火起,迁怒泄愤么。”
“恕我直言,阿达民,您如果会这样处理问题,现在,滨海边疆区早就是一片血海汪洋了,哪还等得到今天。”
阿达民,海峡另一边的管理员,毫无疑问是敌人。
但,几个月的经历,耳闻目睹,多少改变了一些最初的看法,身为古拉格及周边若干要塞的管理长,安娜*乌沙科娃并未放松警惕,但,也必须着眼于民众的生死存亡,而做出些必要的妥协。
“报告措辞,我承认是尖锐了一些;
但这也是无奈,如若不然,根本没到您的案头,就会被人工智能拦截、回应了吧。
我和我的COMRADES,想表达的,主要还是一种疑惑,滨海边疆大区的农业体系,并不会消耗多少化石能源等资源,民众要生存,要吃饭,也必须依赖这样一个体系,您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而禁止这方面的活动?
没必要为节省些许资源,而让民众也……吃‘肥皂’,难道不是么。”
“人生而平等,安娜女士,您是否认同这一句话。”
“……?”
“生而为人,父母,家庭,国籍的凡此种种,并不是一个人能自由选择的。
降生在这时代的前夜,是在联邦呱呱坠地,还是在沙罗睁眼看世界,是否有区别呢,我原先一直以为‘没有’,但现在,却似乎得承认,生在联邦,现在大概率会在定居点里吃‘肥皂’,而生在沙罗,过去十年里则一直有面包和炖菜汤。
这,是一个极其显著,绝对无法视而不见的区别,您觉得呢。”
“海峡另一边的民众,他们,都在吃‘肥皂’吗……”
“当然,还是我免费提供的。”
一番对话,实际上与讨论的话题无关,远程连线的气氛却变得有些怪异。
听到这一事实,安娜*乌沙科娃表情严肃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语气稍缓的提问:
“我以为,以阿达民掌控的资源,让治下民众过上一种还凑合的生活,是不费吹灰之力,至少也只是举手之劳。
但您也并没有做,是因为,一切都要为军事争霸服务么。”
“大致如此。
至少,我认为你、和你的COMARDES,对农业所占之资源并无一些起码的认识。
你们大概还觉得,在全面核战已过去十年的今天,开展农业生产,并不需要消耗过多人力、机器小时与资源,表面上,甚至可以说滨海边疆大区的食物‘基本自给自足’,进而对本人的横加干预难以理解。
然而实际上呢,在这样一个多舛时代,农业,实在是太奢侈。
安娜女士,用不着我提醒,你们要塞里的教育、培训体系,总该教会你们一些贴近实际的知识,应该知道从‘落叶剂’到‘基因诱变剂’的凡此种种,对现代农业的大规模集中种植地,或者牲畜的蓄养地,是多么严峻的威胁。
一旦被敌人袭击,无须放火,只要喷洒这些东西,你们的农业生产就将遭遇重创。
当然,在过去的十年里,滨海边疆大区的农业生产,总归还基本正常,并未遭遇大规模的袭击事件。
但,这也仅仅是因为,一场新的盖亚大战尚未爆发,你们的PSK大区还没有与毗邻大区爆发冲突;一旦战火燃烧到边境,可想而知,对你们这种仍然保留大量人口、保留传统社会形态的割据势力,敌人,必然会对农业下手,用断粮的方式将你们消灭殆尽。
一旦传统农业被摧毁,是的,还有备用手段,但到那时再开始吃‘肥皂’,和现在先吃起来,有何区别?
出于仁慈,我,没有对你们发动生化袭击,
收获则是,打报告来慷慨陈词,将本人形容成‘冷酷无情的集中营看守’,嗯?”
“我们、主观上没有这样的想法。
但,事实如此,如果不是你们越过白令海峡,进攻滨海边疆大区……”
说到一半,安娜*乌沙科娃住了口,她意识到这样讲毫无意义。
身为管理员,调动一切资源对外扩张,几乎是必然的选择,这一点,早在若干年前就在进修中学习过。
身在这世上仅存的公社主义国家,眼前的一切见闻,并不是常态,绝非这时代的寻常光景,而是与边境线外之野蛮丛林、深陷囚徒困境之文明孑遗完全不一样的“净土”,这一点所有COMRADE都清楚得很。
既然如此,指责一名来自大洋彼岸的管理员,悍然发动侵略,岂不就显得很可笑。
不侵略,他们这些家伙,又还能做一些什么来自保呢。
所谓“旁观者清”,对NEP大区的前途命运,安娜*乌沙科娃并非毫无认识,只是这种认识,终究无法消弭自己对侵略者的愤慨,这种情绪,与必须考虑到民众的生存,而与侵略者妥协的现实需要,时常发生激烈的冲突。
但自己的心态,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吗,她,并不完全确定。
要塞管理长五味杂陈,连线的方然,则看一眼投屏上叠加的时间,准备结束这次对话。
说来奇怪,一边进攻滨海边疆大区,战斗中,必定造成其人口的伤亡,一边却又善待占领区的无数民众,莫说将其屠戮殆尽,或者赶进集中营,就连全面改吃“食用肥皂”这样的琐事,自己居然也有心情来听他们发牢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下意识的,方然并不想寻根问底。
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切,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西伯利亚大地上,顽强存在、维持的这群体,带给自己的,是某种别样而久违的感觉。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