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回到自己房中,那位表兄倒是没再后脚跟来烦他,想是吃过早饭后出门交游去了。
王清如今就读于村中社学,平日里当然不会起得如此之晚,只不过明日正逢重阳佳节,社学那边才给他放了两天假。
尽管腹中饥肠辘辘,张彦却不急于立刻去吃早饭,因为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榻上,神情木然,两眼无神的望着帐顶发呆。
不错,此刻他急需抽出时间来发……思考人生!
脑海里思绪万千,心中却是十分清楚,许多念头,于当下根本就行不通。
也曾想过要重新回到现代社会去,甚至可以说这个愿望非常强烈!但,究竟要如何才能回去这个问题,让他很是琢磨了一阵……
办法当然有,而且还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途径,可不可行却要另说。这个办法相当的简单粗暴,并异常的惊心动魄。
自古华山一条路——自杀!
自我了结的方式,倒是无须多加考虑,跳崖跳水自刎割脉服毒亦或是自挂东南枝等等不一而足,总有一款适合你……
可事情显然不会如此简单,这么血腥兼之高风险的方式,不太好罢?
有道是未虑胜先虑败,成功了固然可喜可贺,万一要是失败了呢?这个可能性非常之高,问题是,他现在能否承受得起那样的后果?
后悔药是没有的,而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犹豫良久,终是做不下这个决定,便也只能用“既来之则安之”来安慰自己了。
兴许,机缘巧合下,哪天突然就穿回去了呢……咳,这个希望应该不大。也就是说,当下最需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才能在这山寨版大明朝生存下去,并且活得舒心自在。
说到舒心自在,张彦便联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寄人篱下。
这当然还是因为那便宜父亲的缘故……如今的他可谓孑然一身,自打父亲故去后,俨然已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母亲走得比父亲还早,不到三十岁就病逝了。此外还有个小他五岁的幼妹,原本到了今年,也该有十一岁了,谁知前年年底,小丫头不幸在城里走丢了……
坦白讲,舅舅一家人待张彦不是太好,但也算不上差。
这年代的小老百姓,能吃上一口饭就不错了,普通人家里,要是平白多出两口人来,那绝对会让生活变得很拮据。所以说,在舅父家里白吃白住了四年,偶尔遭到舅母白眼也实属正常,他还不至于会因此而产生怨恨心理。
但亲戚归亲戚,寄人篱下的处境,难免也会让人尴尬。
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该到了自力更生的时候。而要摆脱现下的处境,又能独立养活自己,最简单的法子无非是置几亩薄田。
张家原本倒有四亩良田,后来遭了难后,也就无人打理了。舅舅和他们家不住同村,往来耕种自是不太方便,于是便在舅母的劝说下,将那田地给卖了出去。
事实上,如果没卖掉那四亩水田的话,纵是秀才老爹没了,不能享有免税特权,只要张彦肯下地劳作,还是养得起自己和妹妹的。
奈何当时年岁太小,做不了家里的主,更不会插秧……
无论如何,事情总是过去了那么多年,受了人养育之恩的张彦,现在即便想追究也开不了这个口。家务事上,最难分清楚彼此,一旦争执起来就会变成家丑,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因而,张彦如果不想被饿死的话,在独立出去之前,一定得先有自己的田产。当然如果钱很多的话,倒也可以买粮来吃。
不管是置田也好,买粮也罢,绕来绕去总离不开银子。
按照江南时价,一石粮食已经卖到了近一两银子,而一亩上好的水田,少说也得十两,但往往有市无价,愿意卖田的人比较少,是以每亩常能卖出十五两的高价。萧山县也差不多,由于接壤杭州府境、距府城兼浙江省城的钱塘县又很近,导致物价普遍偏高。
当务之急是要赚钱!
说起来,他对明朝的历史只能说是比较了解,但绝不是这方面的砖家。
以往看穿越小说的时候,偶尔也会发梦般的想象,如果去到古代,一定可以凭借自身的知识发家致富……但当这一刻,梦想成真后,张彦又感到十分茫然了。
怎么发家,怎么致富?
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发明现代化商品,利用核心技术进行垄断?
问题是,这年代该有的东西基本都有了,不该出现的东西也暂时做不出来。他所具备的那些理论知识,许多都要依赖工业化的发展,才能制作成功……更何况,没有资料可供参考,又不能连通网络,发明创造谈何容易?
缺少辅助工具的情况下,单凭一颗大脑能发明什么?
容易点的,倒也不是没有,比如捡肥……咳,制作手工肥皂!程序简单易操作,用料无非也就那么几样,怎么都忘不了……对了,植物油和水的比例是多少来着?
不提还真忘了……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丝顾虑,莫名其妙的就穿越了。这换了谁来,都不可能做好准备吧?
张彦欲哭无泪,同时也不得不承认,眼高手低是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会犯的毛病,包括自己也一样。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靠!劳资的金手指呢?
罢了罢了,拥有超前几百年的见识,总是能比古人更具有领先优势的……他如是安慰着自己。
当前,倒是还有另外一条出路,并且堪称是这年代的通天大道——科举!自唐宋以来,科举制度得到了空前蓬勃的发展,如今已然趋至鼎盛。
原本的明朝历史上,科举取士就备受朝廷重视,也只在明初时,被朱元璋下令罢停过几科而已。
本朝更是少了永乐大帝来插一杠子,让朱允炆这一介书生当国三十六年,他这一脉得以传承下来,使得士人的地位大大提高。与之相关联的科举制度,所受重视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士农工商,大抵如此。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可不光是嘴上说说而已。
当下,只要考中秀才、成功跻身士人阶层,便可享受减免赋役特权,此外见官免跪也是成例。
秀才是个通俗的说法,官称生员,大体可分三等,分别为廪生、增生、附生。其中廪生又区别于后两者,每月可领六斗廪粮,这是朝廷给予优秀人才的额外补贴……
人常说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在大明永和七年秋,九月初八这一天,绍兴府萧山县里,一个名为张彦的少年郎决定要为六斗米折腰了!
屈辱吗?
或许有点儿,但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什么,有人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扯淡!身为穿越者一旦饿死,那将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万世之人唾弃!所以在张彦看来,明显饿死事情更大,至于节操……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扯远了,事情还没那么严重。
廪生非但不会被人看轻,相反还比普通生员更有地位,因此每个县里的名额更是紧缺。可以说,秀才们是争着抢着要成为廪生的。
当然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秀才并不好考,其金贵程度,远甚于后世的北大清华本科高材生,有门槛也是必然的。
要想成为秀才,首先得过三关:县试、府试、院试。
这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后世人大都认为明清秀才难考,常将他们类比于考取大学本科。甚至有人认为,其难度,可能相当于考研,至于这类说法到底对不对,我们姑且不论。
反正张彦也没想过,单只凭借自身实力,就能考中秀才。
他又不是书呆子,至少目前这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不是!
秀才虽难考,却也可以投机取巧。比如被点为县试案首(第一名),那么也就具备了保送秀才的资格,这是时下科场上的一条潜规则。
不过在此之前,该有的过场还得走一走。师傅是要拜的,八股文也必须会写,水平倒是无须多高,至少可堪入眼。
由于父亲是位秀才,他幼时倒也跟着学过几年,勉强可做得几篇八股,只不过……父亲张良平看过之后,摇头叹息不已,勒令其三年内不得踏入考场……
而后过来舅家时,张彦也从家里带来了不少书籍,在那二十七个月的漫长守制期间,亦曾时时温习。但在去年曾考了一次县试没过,之后,也就心灰意冷了。
不是前身张彦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而是当前的处境,并不容许他有非分之想。舅父这家境,勉强供一人读书都够艰难的了,哪还轮得到他?
科举终究是条费时费力且费钱的坎途,都说“穷文富武”,其实也不尽然。要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来,其间的花费同样很高,年少失怙的张彦,哪有这种条件和资格?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十六岁的张彦,至今竟然仍未干过什么粗活重活。
许是舅父大人见他太过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才暂时没有让他出去谋生的打算吧,但这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要让他自力更生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赖在家里吃白饭,全靠别人供着养着。
然而在这年代,显然没有太多张彦认为适合自己的工作。
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下田插秧,亦或是跑去给某地主打长工的模样。
前者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不说,想吃饱饭还得仰赖老天爷赏脸;后者虽名为民,其奴颜婢膝之态,实与奴仆无异……
张彦决定,找个机会和舅父深入谈谈。
他自觉本身的基础不差,缺的只是名师指点而已。
先认真学上一年半载,再走走县里的门路,混个秀才保送的名额应该不难……总不能,卖了他们张家的田,却只供着自家孩子读书吧?
这是一笔糊涂账,有心算的话当然能一清二楚,但算得太清就是忘恩负义了。
一想到要去面对那个养了自己四年的便宜舅舅,张彦就不免有些心虚。他可不愿让人议论成“升米恩,斗米仇”的反面教材。
但为了前途,为了谋个秀才功名,势必也要为自己争上一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