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可没空看着表弟吃饭,他匆匆忙忙送饭过来,自己现在还空着肚子呢。
只不过,如今的张彦不能等闲视之,手中可还攥着自家老娘的把柄,一旦闹腾起来,官司打到衙门里,那王家可就真的惨了……
为何?
先不说最终能否坐实罪名,光是摊上了这么一桩官司,这过程都有得受。在这年头,但凡能安生过日子的人,就没几个愿意打官司的,尤其是作为被告来说。
无论最终结果胜诉还是败诉,首先在案子审理期间,要随时随地接受县尊老爷传唤过堂。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令人畏惧的,其实是那帮经手的公差。
这些人如狼似虎,敲诈盘剥,无所不用其极,犯到了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君不见,多少家境殷实的人家,只因一场官司,就被整得倾家荡产……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因为当年那事情,王清确实是知情的。
事实就是事实!
张彦现在入了县衙,那么想要坐实他们王家贩卖其亲妹的罪名,自然也就更简单了。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
换句话来说,这事只要张彦想追究,那么成功打赢官司的可能至少有八成……不,应该是九成九!若无其他变故,这场官司,他们王家肯定赢不了!
这也是他愿意对张彦忍气吞声的原因,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王清的心思,张彦倒也看出了几分,不过毫不在意。当下,只如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成了,别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儿,该干嘛干嘛去!”
“这个……”王清迟疑着道:“表弟,咱毕竟是一家人,你说对吧?”
“算是吧。”张彦态度有些敷衍,说出来的话同样带着几分讽刺,“还得谢谢你们娘儿俩,当年没有把我丢井里淹死。”
“……”
“也对!人都是自私的,照说你们的做法也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如果可以一直瞒着我,自然最好不过了,可惜……”说着摇了摇头,作惋惜貌,“你们没能做到这一点。”
“.…..”
“或许舅娘说得也没错,生在小户人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哪有给大户人家做丫鬟来得轻松?再怎么说,能买得起丫鬟的人家,家里都不会缺那点口粮,总不至于让我妹妹饿着……你说对吧?”
“表弟,我娘真没有坏心眼儿,她对你们兄妹……”
王清急于辩解几句,张彦却是抬手打断:“好了!你想说些什么,我都清楚。时辰不早,你还是赶紧吃饭去罢!这事儿,你插不上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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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却说这李文斌,自打从张彦那儿买了首诗后,足足兴奋了一整天。
一直挨到黄昏时分,早已收拾停当的他,穿着一袭簇新的长衫,乘上座驾,赶赴城里即将举行的文会现场。
发起今夜聚会的人是位秀才,姓高名升,乃岩峰望族高家子弟,在本县可说是颇有才名,士林中也有些影响力。
文会的女嘉宾,请的则是有‘萧山第一名妓’头衔的薛燕儿姑娘,地点就在她的居处……其实也相当于妓馆,因为这时的经营模式,以居家式为主。
薛燕儿略通文墨,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倒不见得精通多少。
可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在本县妓人中鹤立鸡群了。也正是因此,才让她侥幸得了个雅妓的名号,进而被评为县里第一……没办法,文人骚客都喜欢这调调。
薛燕儿喜好诗词,也喜欢栽花,院中本就种着一些花花草草。此次重阳诗会,又以赏菊为主题,在她这儿举行倒是再合适不过。
未及掌灯时分,院中已是宾客满席,热闹非凡。
李文斌到达目的地,还未进门,就先引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为何?
只因他今日的造型颇为奇特,虽然没有奇装异服,头上却是插了几朵菊花……漆黑夜中一点黄,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高升作为今夜的东道主,亲自站在门前迎接宾客。这厢间,还在与一位县学同窗寒暄客套,那厢却是骚动不已,这令他也不禁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见到李文斌鬓上插着几朵花儿,正被门外众人围着调侃,高升不免也跟着取笑了一句:“李贤弟这是何意?欲效那狂生之辈,哗众取宠不成?”
重阳簪花,原也没什么,但此时可不比唐宋,头插菊花的习俗并不盛行。即便是要簪花,也多是聚众饮宴期间,用作助兴的。
哪有似他李文斌这般,头戴菊花来参加聚会的?
难道真是想出名想疯了,才要模仿某些狂士的言行,故意做些出格的举动,以图引发他人注意?
李文斌却只是笑着朝他一拱手,并不理会众人的议论纷纷,当先进了院中。
这般作派,倒是让高升为之一愣,身旁有人便笑道:“哈哈……看来这李家后生,今晚是打定了主意要扮狂士了,瞧他那目中无人的架势……啧啧,也不知腹中才华,能否撑起这孤傲姿态?”
边上立即有人捧哏:“哈,怕不是假清高罢!”
又有人接口道:“是了,应是从姑苏那边学来的……”
众人轰然而笑,调侃几句,便鱼贯进入院内。
所谓文会,顾名思义就是以文会友。但像聚众欢饮这等轻松时刻,也没人会喜欢辩论经文义理,更不可能现场出题,然后大家一块儿埋头作时文八股。
故而,诗词歌赋对对子,自然而然就成了主流。
花前月下,酒至正酣,才子佳人,吟风颂月,岂不美哉?
今夜到场的文人,多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但也参杂了不少受邀的童生。
这些人大都有些背景,属于本县科举望族中的子弟,足可跻身‘名流’之列……当然,范围仅只限于举人之下。
院里摆了三大桌,正中一席上,坐的都是年轻的秀才相公。边上两桌,则分为老生员一席,童生单独安排一席……多出来的那几位,额外也给添了小桌。
一位县学生员发起的聚会,能来三十多号人,已经不算少了。
往常的文会中,大都是年轻的秀才在出风头。因为他们最有资本,可以暂时不考虑功名利禄之事,安心吟风弄月,陶醉于风花雪月的浪漫意境中。
老秀才们就不必说了,人家一心忙着功名进取,想的基本都是如何写好时文,哪有那么多闲心无病呻吟?至于后进的那些童生们,却是才学稍显不足的原因所致……八股文的水平都还没来得及提高呢,诗词又能做得多好?
然而今夜注定不同,众人才刚喝了几杯酒,正打算玩点小节目助兴呢,李文斌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却是当先跳了出来,率先就要卖弄他的诗作……
嗬!难道他真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