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却说今日已然到了县考的放榜时间。
午时一到,按照惯例,贡院门口将贴出一张长案,上面会写所有被取中的考生名单。
按说这种童生小考,放榜之后,都是要考生自己去看榜的,只有达到乡试那样级别的考试,才会有专差前去报喜,讨些赏钱。
但耐不住江南市侩风气太重,每当放榜,总有人前往各家去报喜,以赚取外快。
这一现象发展到后来,报喜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小小的县试,竟出现了二报、三报、四报……主人家也不傻,过个小小的县试,连正经童生都算不上,这要个个都打赏,岂不亏大发了?
可要不给的话……似乎又不太说得过去,毕竟人家好心好意来为你报喜,总得有所表示吧?
后来大家都学聪明了,先到者给予最丰厚的赏钱,之后的二报三报,通通只用二三文钱打发,多的子儿一个没有。
这一来,报头喜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想要捞外快,便只能抢夺这个机会。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县里那帮衙差为了争夺报喜,最终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提前报喜,比发案时间还要更早些!
所以,每到放榜当天,几乎就在贡院张榜的同一时间里,差役们已然赶到了中榜考生的家里……
要捞这种偏门财,讲究的就是一个消息灵通。
这一点,礼房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六房书吏自持身份,往往不屑于去干这种跑腿的活计,于是便让白役们得了便宜。
当然,一人一家分下去,总还有些剩余的。
这个时候,才轮到三班的差役们来争抢份额。
作为一名快班副手,侯三……啊不,现在应该叫侯三爷了。他一早就吩咐下来,张彦中榜的具体名次一出,他便要第一时间知晓。
他当然不是为争这个头喜,而是作为张彦头号马腿,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去报喜。也唯有如此,才能彰显他的办事能力。
巳时三刻,榜单出炉。
县尊临时所居的廨舍里,一名礼房书办匆匆走出,手捧一份草拟的榜单,来到院外,见一帮白役在那候着,个个面带笑容,一脸的谄媚相。
书办阴沉着脸,随口指示道:“都随我来!”
话落抬步便走,来到礼房公舍,身后一帮小弟紧紧跟随。
很多人心里都不明白,头儿今日为何恁大火气,跟吃了火药似的。一俟看到了榜单首位那个刺眼的名字,众人便都恍然大悟。
敢情,问题出在了案首上!
此科县试,卢知县亲笔点下的案首,赫然正是张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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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张彦,正处于几十里外的觉海山上,某个庵堂的门前。
敲响了那道木门后,很快便有人从里头打开了门扇,放眼一瞧,竟是个年轻的女尼。
张彦心说,我该不会真有那么倒霉吧?过来找个人,都能误打误撞的一头栽入淫窝……随即他便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
眼前这女尼,长得虽然清秀干净,脸上却未涂脂抹粉,眉眼看着更是不见一丁点春色,反而给人一种清素淡雅的感觉……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他好歹也是自诩阅人无数之辈,若真是个风月尼姑,不可能从面上瞧不出任何痕迹来。
想想也是,此处尽管破旧隐蔽,却也不能因此就认定,它一定是个藏污纳垢之所。不然的话,李氏一族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哪还会答应让族中女子在此出家?
张彦却不知道,他这样盯着一个陌生女子看,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尼,早在人心里留下了个登徒子的印象。
这女尼看来修行的时间也不长,此刻已然有些动怒,一脸恼意兼厌恶地看向他道:“施主何事?”
张彦回过神来,连忙对她施了一礼,开口道:“小可张彦,是个读书人,今日特来寻找一位故人。”
“施主请回,敝处没有你要见的故人。”女尼淡声拒绝。
“我还未说要找何人,你就说没有,岂非自欺欺人?”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本庵尽是出世之人,没有你的故人,勿要再扰贫尼清修,请回罢。”
说着,便要回身关门。
张彦赶忙阻止,一手按住门板道:“还请小师傅行个方便,我要寻的那人,乃是曹坞李氏女子,不知可在贵庵?”
女尼不好说谎,只好如实答道:“李居士不愿再见世俗中人。”
“可我姓张,她一定肯见我的!”张彦才不相信,那李姑子不愿意见自己,再怎么说,我都是她旧日情郎的儿子呀!当即语态诚恳地请求道:“敢请小师傅代为传话,就说在下来自临浦乡。”
见他如此执着,对方沉沉一叹,点头道:“你且候着。”说罢,双手一合,直接关上了院门。
对于她这警惕的举动,张彦很是无语,这是拿我当什么人了?没有你们允准,谁会乱闯这小破庵?
不多时,庵门再次打开,女尼出声相请道:“施主请随我来。”
张彦心里一喜,紧忙抬步入了院内,跟着她一路去往庵后。
最终,俩人来到一处小屋门前。女尼止步于门外,对他合十一礼道:“施主自便,万望不要久留,扰了我等清修。”
待她离去后,张彦上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来罢。”
里头传出一道温婉的声音,张彦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依言推门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间一尘不染的禅房,看着十分狭小,不足一丈方圆,摆下一张窄床后,已然没有太多空间了。
窄床之上,盘腿坐着一位容貌柔婉的女子,居然没有剃度!
见此,张彦心里一喜,心说如此一来,她要还俗还不简单?难怪在庵堂门外时,那女尼对她的称呼是‘居士’,敢情人家这是带发修行。
眼前这姑子……算了,还是称之为姑娘吧。眼前这姑娘,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正值桃李年华,这点张彦倒不觉得奇怪。
毕竟,李文斌之前也没说她有嫁过人。
那么据此推测,她一个姑娘家,不可能拖到二十多岁还未婚,放在四五年前,顶多也就十八九岁而已。
李姑娘此时仍在诵经,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念的啥玩意儿。张彦不敢随便出声打扰,便站一旁候着。
等她念完之后,睁眼一瞧见张彦,整个人便愣住了。
继而,张彦见其眼中有泪光闪过,手上那串佛珠也随之滑落到地上,一声如泣如诉,凄婉哀绝的呼唤,传入他的耳中。
“张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