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伤好了以后,苏秦还是第一次如此畅快的奔跑,让在田边小河畔洗衣的七姑八婆们看得目瞪口呆,怎么看这年轻人的装着都应该是一个读书知礼的士子,但和她们以前见到过同样是读书人的儒家子弟完全不一样啊。
儒家弟子走路的姿势像一只优雅的鹅,而这人简直像一头疯狂的野鹿。
苏秦路过桑林,又有一群布衣裙衩的采桑女子咯咯直笑,其中有位女子手拍着装桑叶的竹篓,唱起山歌打趣道:
士子士子兮,何事匆忙?
急着回家兮,迎娶新娘。
士子士子兮,何事匆忙?
两手空空兮,难娶新娘。
她开口一唱,苏秦还没有做出反应,一群采桑女早已弯下腰,笑做一团。
苏秦停步,冲她们嘿嘿一笑,故意叉腰喝道,“在下可不是两手空空,稍时骑着大马即来,把尔等通通娶回家!”
此言一出,采桑女子们更是笑得东倒西歪,之前那位给苏秦编歌的穿杏黄色衣裙的女子又唱起来:
士子士子兮,大言不惭。
嘴上无毛兮,办事不牢。
苏秦老脸抽搐一下,落荒而逃,身后回荡着一串震耳欲聋的笑声。
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非独尊儒家礼教,所以那个时代的平民女子敢爱敢恨,尤其是齐国女子更是活泼彪悍。
苏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女孩子出口成歌,思维敏捷,聪慧伶俐,如果上山去和鬼谷先生学习游说之术,那一定是苏秦的劲敌。
……
苏秦一路小跑。
田间地头一片农忙景象。
前方渐渐出现了一个房屋颇为密集的村落,虽然此刻快到午时,但偌大一个村子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升起炊烟。
这说明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平民家庭,实行的是二餐制,中午都没饭吃。
想想刚才的洗衣妇和采桑女,勤劳一世,却依旧不得温饱,而士大夫阶层,五谷不分,每日有酒有肉终日饱食,苏秦心里就有些愤愤不平,但现在又很无奈。只能寄望于日后自己做了六国之相,游说各国君主广施仁政善待百姓。
路上有位头戴竹笠的驼背老翁,正牵着一头黄牛犊慢慢在前方走着。
苏秦快步上前礼一礼,“敢问老丈,请问布商姜家在村里何处?”
“啥?你说啥?”
那竹笠老翁一嘴拗口的齐国方言,对苏秦摇头摆手的根本听不懂。
苏秦恍然苦笑,自己讲的是雅语,相当于现代的普通话,而雅语只在各诸侯国官场和士商之间通行,乡野平民没有上学,大多只懂方言。
“多谢老丈,叨唠了。”
苏秦又施了一礼,正想找别人问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位士子,你要找谁家?”
这声音很熟悉,音色动人,苏秦一转身,赫然正是之前那个编歌打趣自己的穿杏黄色布裙的采桑女子。
“布商姜家。”苏秦道。
这女子能说出一口流利的雅语,看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女。
采桑女低头莫名一笑,一拢被风吹散的发髻问,“你找他家,所谓何事?”
“借马。”
“什么?士子之前所谓骑着大马娶我们,原来这马是借他家的?
对方说着,弯腰笑个不停,抬起头开口就唱:“士子士子兮……”
“姑娘,姑娘,”苏秦急忙伸手制止,“咳咳,之前开个玩笑,请勿介意。”
他一脸尬笑,怎么这个女孩子一言不合就开唱呢,太彪悍了。
“敢问姑娘,你可知道他家?”
“跟我走便是了。”
那采桑女子嫣然道,拎着竹篓径自向前带路,苏秦在后赶紧跟上。
在路上侧脸瞟她,才发现这女子居然长得很漂亮,鹅蛋脸,柳叶眉,一笑嘴角露出两个诱人的小酒窝,最耐看的还是她那一双灵动婉转的眼睛,别人的眼睛会说话,而她的眼睛,会唱歌。
……
有村落的地方,便有市集。
苏秦跟着采桑女子进入村子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人来人往的集贸市场。
有卖鱼的渔夫,买柴的樵夫,还有卖野味的猎人,都像小贩一样蹲在路边,苏秦还看到几个穿着小吏制服的男子,像后世的城管一样在来回巡视着,
虽已近中午,这里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依旧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由于管仲为了养家糊口,和好友鲍书牙一起做过商贩,所以在他为齐相之后,大力发展商业,日后在各个诸侯国中,除位于中原腹地的宋国外,齐国可以算是当时商业最发达的国家了。
一个小小的村落市集尚且如此繁华,那么齐国的都城临淄又将何等壮观?
苏秦心想,等兜里什么时候有几个钱后,一定要好好去临淄看看。
……
看来前面带路的采桑女在村里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路上遇见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向她笑着打招呼。
而和她并肩同行的苏秦再一次感受到了八卦的力量无处不在。
路上打招呼时,不少妇女都打趣地问采桑女,这同行的士子是不是他们家招的上门赘婿?这让苏秦一脸黑线。
不过他也并不生气,她们这倒不是恶毒的玩笑,因为在战国时代的齐国,赘婿之风由来已久,很多没有儿子的人家,长女为了奉养二老,一般都不出嫁,而是选择招上门女婿,这么看来这位同行的采桑女应是家中长女。
更让苏秦惊讶的是,身边的采桑女面对众人的调侃,居然一言不发不做任何辩解,一路只是微笑以对,这倒让苏秦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警惕。
自己这一去。
不会是羊入虎口吧?
难道齐国还有抢女婿的风俗?
正在胡思乱想间,在街角转弯处,猛地和一人重重撞在一起!
两声“哎呦”。
两只手同时捂着头上,又一齐出声:
“啊,怎么是你!”
苏秦和张仪大眼瞪小眼。
“马呢?”苏秦揉揉头问,看见张仪和他身后的小师弟荆尚依旧徒步。
张仪低下头不说话。
“师兄,姜布商不肯借。”荆尚垂头丧气地咬着嘴唇开口道。
“这是为何?”
“租马的租金涨价了,我等带的钱不够。”张仪沙哑开口,一拳捶在墙上。
“三位士子,且随我来,小女子替你们再去说说。”
那位伫立一旁的采桑女子突然开口,看苏秦他们怔怔呆看自己,不由含笑裣衽一礼,款款说道,“小女子叫姜杏儿,你们口里的姜布商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