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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荷塘月色

齐国相府,后花园。

池水里的荷花在晚风中浮动着沁人的清香,亭子间,邹忌父子相对而坐。

“川儿,三日之后,就是学宫论战,你准备得如何?”邹忌吹了吹手中的绿茶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

“爹,进入前三,没有问题。”邹律川微微一笑答道,他迎风轻轻甩了甩头,刚洗了头发,就被老爹找来谈话,对着这个议题早就在意料之中。

哒。

邹忌把茶盏放下,语气一沉,“前三?你不仅是法家第一弟子,更是学宫十杰之首?谁能压你一头?爹希望你能夺得第一,若能名正言顺地成为朝廷的上大夫,那爹在朝中将如虎忝翼。”

“爹,你是小视天下学子了,”邹律川神情不变,淡然道,“那杂家的庄穷和道家黄凯还有阴阳家的高逸皆非泛泛之辈,呵呵,学宫十杰之首,那是祭酒﹝学宫院长﹞给爹您面子呢。”

听了这话,邹忌不留痕迹的笑笑。

再次审视眼前神情怡然的儿子,不骄不躁,完全没有大臣子弟的纨绔气象,这一点让他甚感欣慰。

自己出身寒门,虽然此刻贵为齐国国相,但若想成为高、国那样的百年世家,拼的还是后代的能力。

川儿文韬武略,比自己年轻时不遑多让,想到这里,他语气沉静地道,“川儿,你可知,朝廷内外,对爹这个位置多有非议,爹本想在你出师之后,向齐王进言,给你一官半职历练一番,可是又怕人说爹任人唯亲,所以此次学宫论战,若你一举夺魁,靠自己进升仕途,让爹的政敌无话可说。”

他站着身,看向一庭在风中舞动的荷花,嗓子有些干哑地道,“为父小时,你祖母最爱荷花,那时她在一户贵族人家当佣人,每次晚膳后都会悄悄去看后院的荷花,有次忍不住摘了一朵,结果被主人发现,痛打一顿。”

说到这里他语气似有哽咽。

邹律川看着父亲的背影,这一幅月下剪影透着住事的辛酸。

就听邹忌咬牙道,“所以为父发誓,日后一定要有自己的花园,种一院子的荷花!让自己母亲每日晨昏可以闻到花香。希望自己的妻儿不再寄人篱下。”

说道这里,他转过身,目光聚焦在儿子的眼睛上,“爹希望我们邹家百年不倒,成为高、国那样的旺族,希望我们邹家的女人随时都能看到荷花,想摘就摘,爹已经办到了,你呢?”

邹律川缓缓站起来,和父亲相对而视,脸上的笑容此刻收敛成嘴角那一抹坚定的横线,语气郑重如山:

“我不会再让自己的亲人吃苦!”

“好,爹信你。”

邹忌伸手摸在邹律川的右颊上,一脸期待地笑道,“你自幼聪慧过人,这次学宫论战,拿个上大夫给爹看!”

邹律川点点头。“爹,你放心!”

可是眼神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道,“爹,有些话如刺在喉,孩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川儿但说无妨,和爹拘束什么呢?我们一起坐下来说。”邹忌微笑道,得到儿子的保证,他心情大好。

“爹,石凳凉了,久坐伤身,我们去湖畔小路走走如何?”

“也好。”

……

荷塘月色,夏风凉凉。

父子俩并肩在河畔步行,月光将两人的背影拖得修长,邹忌的背影像一管萧,而邹律川的背影则像一把剑。

等到走到一棵垂柳下,邹律川父子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邹忌看看四周,寂静无人,了然一笑,想必儿子要和自己说些私密的话,所以把自己带到这个僻静之处。

“说吧,”邹忌看着儿子的眼睛。

“爹,若孩儿语出不逊,还望爹不要动怒。”邹律川神情镇定地拱手一礼。

邹忌笑笑,“无妨。”

看见父亲神态温和,邹律川沉吟着开口道,“爹,你是知道的,齐国自姜子牙蒙周武王恩赏得以建国以来,一直是姜家天下,直到七百年后,在齐康公十九年,由当时的齐相田和将康公废掉,流放至一个小岛,从那时起,田氏一举取代立国700年之久的姜氏,成为齐国的新君王,直到如今。”

等邹律川说完最后一个字,邹忌微笑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他已经知道儿子想说什么了,但是还是想听他儿子把话听完,于是脸上又恢复如常。

“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年田氏一族也不过是陈国的一介寒门,后来流落到齐国,后在齐王的赏识下,成了齐国的相国,直至执一国之牛耳。”

“爹,你此刻经历何其相似!既然田能代姜,为何我们邹氏不能代田氏?当今齐王沉迷酒色,不理朝政,齐国今日的繁华都是由爹一手操持,连齐国乡间小儿都知道,爹的才华远胜于齐王。”

他话音刚落,

啪!邹忌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

打得邹律川踉跄着后退,但他一擦嘴角,又倔强地走上前来。

“孽子!大胆!”邹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喝道。

“爹,伴君如伴虎,你既然想要我们邹家百年不倒,若是寄望于一国之君,那和悬崖上的危卵又有什么两样?朝庭内外,爹你竖敌颇多,一旦齐王听信谗言,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啊,爹!”

“虽然你贵为一国之相,但我们全家一家人的人头都系在大王一人手上!这和寄人篱下有何区别?”

一口气说完,邹律川镇定地看向呼吸有些急促的邹忌,语气平静地道,“爹,这是孩儿的肺腑之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噗通。”

他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

现场寂静,只有风在淡淡地吹。

树影婆娑下。

父子二人,一跪一立。

久久没有言语。

邹忌突然伸手,就想狠狠再给他一耳光,但举在半空,改劈为扶,将邹律川搀了起来,又亲手拍了拍他膝上尘土。

“刚才打疼了没有?”邹忌问。

邹律川摇摇头。

邹忌看着儿子嘴角紧抿,依旧是倔强的神情,不由一叹。

“川儿,兹事体大,从这一刻开始,刚才的话,你不准跟任何人说起,包括你娘还有那位秦国公主,知道吗?”

“孩儿知道,”邹律川咬牙道。

“你要发誓。”

“爹,孩儿发誓,这话以后不会和任何人提起,包括娘亲和嬴瞐。”

“川儿,很多事,只能想不能说更不能做,这世上人人都想当王,而成功的又有几人?你熟读春秋,就该知道,大臣篡位,十之八九的结果是全家死绝,还留下一个反贼的千古骂名。”

说这话时,邹忌闭了闭眼睛。像对邹律川说,也在对自己说。

儿子想的自己难道会没想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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