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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老钱买状元

陆扬回到李府,先将瓦姆安顿了下来,然后,继续闭门苦思起来,“嗯,第一步,得通过院试再说,在这‘以文制武’的大明朝,没有功名,一切都白搭”,不过,想到漫漫科场路,陆扬真的不知道是否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让自己在这科举中消磨,哪怕最后中到进士,乃至于点了状元,也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呢。再说,中了状元又能怎样?还不是得从一个六品翰林院编修干起!还来得及吗?陆扬反复问自己。

自从这天起,陆扬闭门苦读,再也不过问“木匠世家”、《日报》与“得月楼”的事情,全权交付给他延请的掌柜、主编们打理去了。只是中途实在推无可推时,才赴钱谦益主持的“词曲会”,参加了一次文化交流活动。

在会中,陆扬意兴阑珊,开始时,一首词也不写,只是坐在那饮茶,让钱谦益都颇感奇怪。后来,在吴县县丞家公子张标的起哄下,一众士子纷纷要求陆扬赋词,“堂堂陆大才子,又是《咏雪》,又是《红楼梦》的,作诗,作小说,都做得,难倒还就是偏偏不会长短句不成?!”

“长短句”,乃“词”的别名,因其有长有短,不似诗赋那般整齐,故而得名。“长短句”是合乐的歌词,于音律、曲调要求极高,作起来,倒比作诗更见才情。陆扬苦笑,暗道:难不成,要我将林夕、方文山都给搬出来才行?

有人激将道:“陆大公子,才情无限,既然来参加词曲会,总不至于一言不发,拂了牧斋先生的美意吧?!”牧斋,乃钱谦益的号。

“是不是陆公子研究汉唐经学,研究太多,染上了酸腐劲,倒丢失了原有的才情?”又有人出言道,“听那顾炎武说,陆公子竟然对汉唐章句旧学,很有研究,那可是一帮子老学究才有兴趣的事呢”。

罢了,罢了,陆扬将杯中香茗饮尽,拂拂衣袖,起身道:“学问、才情,从来都不是两误,而是两美的。哪来的彼此相妨的说法”,顿一顿,又道:“哪怕是司马温公也曾留下极见才情的诗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乃司马光《西江月·宝髻松松挽就》中的诗句。司马光乃饱学硕儒,以撰修将近三百卷的煌煌史学巨作《资治通鉴》,而闻名于世,自然是学问的代表,而严谨、古板如他,也曾写过这么情思深深的诗句,可见学问、才情两误的论调,确实站不住脚。陆扬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就连那钱谦益也是捻须微笑。

看了看众人,陆扬又笑道:“再说,学问、才情并兼者,远有司马温公,近有牧斋先生,牧斋先生的《初学集》《有学集》,都是赫赫有名的学问之作,先生甚至对佛学都深有研究,《楞严经蒙抄》《金刚心经注疏》等,连经院高僧也是自叹弗如的。如此说来,怎还能将学问、才情彼此排斥呢?!”

“又何必扯上老夫呢”,钱谦益呵呵笑道,“小友才高,老夫是自叹不如的,那《咏雪》,那《红楼梦》,老夫自忖是作不出来的。不过,刚才那几名士子说得不错,小友既然来了,何妨作曲几首呢,你自己也说,连司马温公都是写过《西江月》的”。

既然钱谦益开口了,陆扬自然不得不作词,陆扬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小生便以《临江仙》为词牌名,赋长短句一首吧”,陆扬略一沉吟,赋道: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好词”,钱谦益感慨道,“只是词中‘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何意?小友似有未尽之意,何妨再赋一曲解之”。

“也罢”,陆扬苦笑道,纳兰兄,对不住了,这一下子便借走你几首佳作了。顿了一顿,陆扬又以《木兰花》为名,赋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秋扇,闲置之扇,语出汉妃班婕妤。骊山语、雨霖铃、连枝,典出唐妃杨玉环”,钱谦益乃是用典宗师,自然轻而易举地点出了此词的典故,“婕妤、贵妃都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最后落个悲剧收场。幽怨、凄楚、悲凉,一切尽在不言中矣。特别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句话,道尽千古情思、怨念。好词,好词啊”,钱谦益反复揣摩,赞叹不已,说完,看着陆扬,钱谦益笑骂道:“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怎么倒偏偏写得出,这么情思深重的句子来呢?”

钱谦益的无心之语,却让陆扬苦笑不已、暗自钦佩钱氏的老辣眼光,“不愧是天下文宗啊”,陆扬暗自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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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钱谦益将陆扬邀到内厅,隔着一张八仙桌,东西分坐,待婢女将两杯香气清高的明前龙井,摆到桌面,退下后,钱谦益说道:“你院试在即,老夫这里有荐书一封,你到时可呈给主考的汝格先生——庄祖诲。”

“……”,陆扬暗道:还来?!你钱老先生,不就是因为身涉科场弊案,而被迫赋闲在家,怎么还敢弄事。

看到陆扬的表情,钱谦益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庄大人乃我挚友,自有分寸,不会让你我卷入弊案的”,品一口香茗,又道,“再说,我也没有叫他对你大开后门,只是要他不要将你黜落即可”。

“这是为何?!”陆扬讶道,心中暗道:你就那么不看好我?虽然,我承认我对八股文很是恶心、反感,但捏着鼻子,也还是可以写一写的。

“大明朝,科场弊病,由来已久”,钱谦益无奈道,“你才通过县试、府试,自然感触不深,但只要到了院试阶段,徇私舞弊,可以说便极为常见了,若不提前打个招呼,任你文章花团锦簇,也是白搭,被黜落很是平常”。

“不会吧,国家抡才大典,岂能如此儿戏!”陆扬有些气愤了,他可是刚刚下定决心,要通过科举,进而为士,为国家、为民族,尽一己之力的。

“不要不信。好吧,老夫便告诉你一个秘密罢”,钱谦益眯眯眼睛,“小友你觉得老夫我文才几何呀?”

“先生乃天下文宗,文才,自然是八斗有余”,陆扬说道。

“老夫可比不得曹子建”,钱谦益笑道,“不过,比起天下间庸庸碌碌之辈,老夫自恃还是有点薄才的,不过,哪怕是老夫这样的名士,当年科考,也是花了六万两白银出去,准备买个状元的”。

“啊?!”陆扬惊讶不已。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有个姓韩的家伙,出价更高,那个不学无术的货,却硬是将我从状元挤到了探花”,虽然时隔多年,钱谦益还是有点愤愤不平,毕竟钱花了,事没办成,任谁都郁闷。

在状元与探花之间,不是还有个榜眼吗?您老怎么直接由第一,被挤到了第三,好吧,估计是还有个出钱比您高,但又没那韩氏高的家伙,陆扬暗道。

“怎么样?还相信科考吗?呵呵”,钱谦益道,“不过,那姓韩的也没得个好,后来被老夫整得丢官罢职,滚回老家去了”。

陆扬暗道:看不出来,一直慈眉善目的钱谦益,原来也是个有仇必报的老家伙。不过,您老嘲笑他人被整回了老家,您自个儿,现在不也一样,老老实实,在老家呆着吗?大明朝官场果然是水深王八多,真他娘复杂啊。

“老夫对你这样一番推心置腹,只是不希望你在科场蹉跎,平白浪费生命,怎么样?”

“那依照市价,买个状元,要多少银子?”陆扬现在倒是不差钱,便问问行情嘛。虽说六万两,还是有点太贵了,那折合成后世的钞票,得三千万元左右呢!

“至少五十万两”,钱谦益道。

“怎么您那时候只要六万两,到我这便要五十万两了”,陆扬郁闷道。

“今时不同往日”,钱谦益苦笑道,“我花了六万两,不是也没整成吗?据说,那姓韩的,可是花了十万两。现在之所以说,要五十万两,是因为现在掌权的是魏公公,他吃相可比以前那些礼部堂官们难看多了。没有五十万两,休想入他的法眼”。

“魏忠贤这阉货……”陆扬忿忿不平道。

“慎言”,钱谦益赶紧阻止道。

“您不是东林人吗?”

“我是东林人不假”,钱谦益苦笑道,“可是现在是阉党的天下了,东林党只能蛰伏待机、韬光养晦”。

陆扬突然意识到,钱谦益这老家伙,十有八九是自己故意让别人给整下来的,他正是看准了风头不对,所以赶紧激流勇退,从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全身而退。至于那东林核心——吏部尚书赵南星、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恐怕则是在劫难逃了。这两位部堂高官,正准备领导东林绝地反击,与魏忠贤决一死战,钱谦益正是看准了形势,为免左右为难,所以才赶紧打包走人,远离庙堂。老狐狸啊,倒是低估老钱了,陆扬暗自嘀咕不已。

“好了,安心考试吧,其他的,还是不要想了”,钱谦益道,“在天启朝,东林是不会再有复起的机会了,作为正人君子,自然不能党附魏阉,但也不要得罪他,明哲保身吧,这可是阳明公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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