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西沉了,风已经裹挟了很大的寒意。
张辅觉得自己很冷,很冷……
“扑通”一声,他坐倒在地上。
朱高煦比他略好一点,走到他边上才“扑通”一下坐倒。
“活着的人不多了?”张辅轻声说。
“包括你我,他们几个吧。”朱高煦似乎苦笑了一声。
“还有……我……”
从尸体下边艰难爬出了一个人,那是王四良。
“还有我们……”和王四良一样狡猾的,还有李祖保和另外还有两三个新兵蛋子。
满达和希日莫两个鞑靼少年跟着他们一直在死战,真是好样的!
而王四良这些狡猾的家伙,一看势头不妙,便从边上拉过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上装死。
第一个人这么做了,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人会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他们的目光,都在那些还在挥刀砍杀的人身上。
“你们……”
朱高煦的笑容有点虚弱,但是他丝毫没有责怪这些新兵的想法。
活着就好!
虽然他承受了最大的压力,这两三百骑兵,至少有五分之一,死在他的冷月之下。
没办法,敌人太多了,他们的血液已经冲到了头顶!
所有鞑靼人脑海里都只有一个想法:“杀!杀了他,给铁木尔和族人们报仇!”
朱高煦砍得手都麻了,这些鞑靼骑兵,放弃了他们最擅长的风筝战术,改为肉搏战,他的战略目标就达成了。
冷月似雪,似闪电,挥起,落下,挥起,落下。
无数刀光落在他身上,躲,闪,腾,挪;躲,闪,腾,挪……
最后,他的神经渐渐趋于麻木,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幸好自己的力气够大,耐力也够充分,刀也够利。
既便如此,他也是强弩之末了。
一群秃鹫闻着血腥味而来,远处,蹲着几匹恶狼。
还是这些熟悉的动物啊,死去的战士能够天葬也是不错的结局。
朱高煦淡淡地想着。
“高小平走了,薛大个子呢?”张辅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
“找找薛大个子的尸体吧。”朱高煦说。
就在昨天,他还在想着,要娶那个鞑靼女人。
如果那个鞑靼女人真的到了庆州,谁在那里等着她呢?
翻找了好久,才看见薛大个子的尸体,盔甲上的皮筋都被砍断了,甲叶散了一地,他死于流血过多,被砍了十七八刀,身上的血估计已经全部流干了。
在他身边,横七竖八地躺了三具尸体。
“好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张辅有点哽咽。
“把他带上,把马匹聚拢,咱们走。”朱高煦坐了好大一会,才发布命令。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脱力,全身麻木得不似自己的肉体,现在一个寻常人都能拿把刀来杀了他。
点了点人数,加上他们三个,还活着的只有十一个人了。
王四良和李祖保狡猾得很,没受什么伤,他们也有点羞愧,赶紧去找马匹。好在那些马都在附近,只需赶过来就是。
朱高煦那匹小狼给了高小平,还是骑着小虎,张辅也是骑自己的马,缴获的那些便跟在他后边。
这些军功没有力气也没时间再收了,朱高煦连抓着马蹬,连马背都翻不上去,还是王四良和满达两个人吃力地扶他上去的。
等朱高煦上了马,他们又照样将张辅也扶上马。十一个人带着十几匹马,萧索地走在斜阳里。
“还好,离大明已经不远了,只要再走上五天……”
还要走五天???
如果再来一队鞑靼骑兵的话……
鞑靼骑兵确实来了。
这是晚上,他们宿营的时候,听到了沉闷的马蹄声。
所有人都绝望了……
下午那一战,已经用尽了他们全部的力气。现在虽然回复了一部分,但是要和刚才那样袭杀对方首领,导致群龙无首一团混乱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见识过那种不慌不忙的,冷静的杀机。
像狼群一样,遵守纪律,服从命令,轻骑兵的迂回、穿插,重骑兵的凿穿、分割,两者结合在一起,使之形成了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攻击力。
从秦始皇汉武唐宗宋祖到现在的明太祖,没有一任皇帝不视这些游牧民族为心腹之患的。
“这次是真的逃不了了。”朱高煦身上盖着那块腥膻无比的狼皮褥子,以手枕头,洒然一笑。
“你还笑得出来?”张辅从朱高煦的箭囊里抽出一枝鸣镝,他自己的下午已经用过了,然而并没有队伍来支援他们。
“你很失望吧?可是,鸣镝没用啊,离庆州还是太远了。”朱高煦说。
“聊尽人事吧。”
“高小平走了我也就放心了,至少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其余几个人都坐着在发呆。
“当奴隶不会死,当兵反而会死,你们是不是后悔了?”朱高煦突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当奴隶那种活着,和猪狗没什么区别,当兵,哪怕战死,我还是个人。”
有个眉目尚称清秀的青年这么回答,张辅认出他,就是那个领头的,骑术和箭术都还不错的人。
朱高煦倒有点惊讶,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纪纲。”
纪纲!?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张辅也没多想,顺嘴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纪先生”,因为他发现这纪纲居然还是个秀才。
火光成了敌人的路标,但是,真的逃不动了,就让我们在这里享受最后的温暖吧。
谁都没有动。
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直到他们听到一叫熟悉的呼唤:“小王爷——张小旗——”
擦!是高小平,他被鞑靼兵抓起来了?
朱高煦一跃而起,抽出腰间的弯刀,一翻身便踏上马蹬,骑上小虎。
“小虎,走!”
“高阳王——是我——我是曹兴——”
是大明的军队!
精神抖擞的朱高煦瞬间像条死鱼一样滚下马匹,抱着狼皮躺回到篝火旁边去了。
这人是谁?张辅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朱高煦,却见他已经进入了梦乡,还扯起了如雷般的鼾声。
张辅也是一阵困意袭来,倒头就躺倒在草地上睡着了。
实在是太累了。
就这样,在怀远侯曹兴的接应下,流落到明朝七十七天的张辅,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第一座城池: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