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露突然走到哥哥身旁，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玩具汽车，愤愤地摔在了地上，说道：“哥，你这是受贿！”他心中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宏大理想竟然从哥哥这里被撕开了一个缝隙。老张爷爷还没有来豆腐坊上班，这么贵重的礼品已经送到了哥哥的手上，这意味着什么？拿人家的手短！以后在工作中还能不能进行有效管理？一个人不好管理，其余人肯定也管不好。
李明堂被弟弟的举动吓住了，他流着眼泪蹲到地上，拾起那个七零八落的小汽车，“呜呜”地哭泣着。甘棠看不过去，忙走过来，帮着李明堂捡拾地上的玩具碎片。
她以女性独有的温柔语气安慰李明堂，说道：“明堂哥，我帮你把小汽车装起来，一会儿就会变得和原来一模一样了。”
李承露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一样，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哥哥，和一旁安慰他的甘棠。
“承露，不就是一个小汽车吗，你看你，至于吗？”甘棠假装批评李承露，其实是说给李明堂听的。
“怎么不至于？甘棠，你不明白！”李承露有些着急地说道。
“你看你把明堂哥气成啥样了，你说值得不值得？”甘棠的意思是他气着了李明堂。对于李明堂，甘棠有着自己的看法。既然他的智商停留在五六岁的年纪，就要用对待五六岁孩子的办法来对待他。
李承露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觉得怎么也和她说不明白。这一个漏洞堵不上，其余四个人也都来效仿，要是人人都给哥哥送上一个玩具，自己该如何处理哩？
他心里憋着气，一个人出了门。李承露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讲其中的道理，甘棠思维的重心又在息事宁人上。如果一个问题不能得到正确的处理，后面就会有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出现。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锁山愚的家门口，这个在村中曾经有着极高威望的中年男人，自从被田大顺的两个属下殴打羞辱之后，已经好久没有走出过家门。
“锁伯，是我！”李承露在门外喊着话，伸手敲着门。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脸憔悴的锁山愚，没几天的功夫，好像老了许多岁，原来那个硬朗的中年男人，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老迈不堪的人。
“是承露呀！”锁山愚的声音中也透着苍老，“进屋，快进屋。”
李承露走进院子，发现原本打扫整洁的院落，现在已经变得有几分破败。院子的主人显然对此已经不大关心。锁山愚的老婆由于男人近来不怎么出门，便主动承担起了外面的事物，而原本由两个人争着打扫的院落，现在基本上变成了两不过问。
“承露，我给你烧点儿茶，你等等。”锁山愚见到李承露，如同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心情好像不错。腿脚也跟着麻利起来，他快速地来到厨房，打开电水壶的盖子，往里面添满了水，然后连接上电源，这才来到正屋。
两个人坐在锁山愚家的客厅里，谁都不说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直到锁山愚抽完了一袋烟，李承露才嗫嚅着说道：“锁伯，我看你气色不怎么好呀。”来找锁山愚诉苦的李承露，此刻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痛苦。
“人老了都这样，我这个年纪，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样子了。”锁山愚满不在乎地说着话，同时用手往烟袋锅里装烟丝，黄铜色的烟袋锅被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照射着，显出几分光彩，还带有几分神秘。
“我看您该出去走走，总闷在家里，时间长了要憋出病来。”李承露对锁山愚的遭遇感到愤恨，他不恨别的，只恨自己当时怎么没有在现场，没有能够保护好他。
“走路这回事儿，在家里走也是一样。”锁山愚的烟丝已经装好，手里拿着打火机，手臂侧着往烟袋锅上点火，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脸上显得亮堂堂的。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李承露拿手挠了挠后脑勺，突然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
“承露，我没事儿，你放心吧。”锁山愚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盯着李承露，说道，“你有啥事儿，想让我这糟老头子给你参谋参谋，尽管说吧。”
李承露忽地停了下来，脑子里“嗡嗡”地响着。他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来到了锁山愚家的门口，以及敲门进来找锁山愚干什么。
“锁伯。”李承露看了看他，确定他真的没事儿后，说道，“我那两个豆腐坊现在管不过来，想着在村里招几个人给帮帮忙——”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后面的话，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村里的人听说有工作的机会，是不是都追着赶着来巴结你。”锁山愚“呵呵”笑了，脸上挂着老年人特有的慈祥。
“嗯！”李承露点着头说道，“前一段时间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我已经定好了五个人，他们也就没人再来纠缠我了。”
“这么说你的麻烦已经走到了第二步，那五个人开始巴结你了。”锁山愚抽了一口烟，说道。
李承露就把老张爷爷送给哥哥玩具汽车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锁山愚。
锁山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哑然说道：“你小子，一直是个机灵鬼，怎么在这点儿事情上倒犯起了糊涂。老张给你送东西，是人情，和工作没半点儿关系，你也别让人情和工作扯上关系；为了不让人情和工作扯上关系，你不会也给他送东西！”
李承露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激动地看着锁山愚，心想姜还是老的辣。
“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人情这个东西，在咱这北邙山下，你到啥时候也避免不了、逃脱不掉，与其对它畏若虎狼，不如好好打发打发它。来个礼尚往来！”锁山愚说着话，时不时抽上两口烟。烟雾弥漫在他的嘴边，慢慢飘上去，他的整个脑袋都笼罩在烟雾中。
说到这里，他来了劲头，继续说道：“他给明堂送了大约一百元的电动小汽车，你可以回敬他孙子一个比小汽车价格略高的电动小飞机嘛，反正你也不缺这个钱。记住，千万不能超出太多，那样会起到不好的作用。”锁山愚重点强调了最后一句。
笼罩在李承露额头上的阴云终于散去，他笑着说道：“听锁伯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锁山愚的眉头皱了皱，嘴里“吁”了一口气，喷出的都是烟雾，低声说道：“在咱北邙，最难的是‘人情’这两个字，你要是把人情弄懂搞通了，其余的事儿都不是个事儿。”他说完这句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坠落了下来。一直以来，锁山愚自己以为自己是个能人、强人，可等到被两个年轻人殴打羞辱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无力。他苦思冥想，为什么那两个年轻人要侮辱自己，主要是田大顺，可自己与田大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田大顺为什么要针对自己，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弄清楚“人情”两个字？
李承露往回走的路上，心里一直琢磨着“人情”两个字，想着想着竟想到了“情人”这两个字。颠来倒去，“人情”和“情人”在他的脑海中打起架来。由与老张爷爷之间的人情想到了与田大顺之间的人情，又想到了过去的情人莫愁，还有那个绝色尤物齐伊人。他最后得出结论，人情有物质的一面，也有精神的一面；情人也有物质的一面与精神的一面，只不过情人的物质基础是身体，莫愁精致的身体和齐伊人丰满的身体一齐向他袭来，挤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猛然看到甘棠站在自己面前。
“你神经失常了？没头没脑地往前走，叫你你也不答应。”甘棠笑着说道。
李承露的思维回到现实中来，忍不住自己笑了笑，问道：“哥哥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哭得很可怜。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那个小汽车连接在一起，但明显不会玩了。我已经答应给他买个电动小飞机了。”甘棠娓娓道来，告诉了他哥哥李明堂现在的状态。
“他不生我的气吧？”李承露试探着问道。以前他很照顾哥哥，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凶过，这一次绝对是个例外。
“咋能不生气哩。你对他那么凶，是谁谁不生气？我可是答应他让你给他买电动小飞机哩。”甘棠的一只手捂着嘴巴，自顾自地笑着。李承露对她笑了笑，心中却想到了“人情”两个字。哥哥李明堂只有五六岁的智商，可在“人情”上也不能含糊。电动小飞机就电动小飞机吧，正好买上两个，给老张爷爷的孙子送一个，他孙子也应该在五六岁吧。
李承露看到哥哥时，哥哥有些迟疑。但可能想到了电动小飞机，他飞快地跑到李承露面前，撒娇着说道：“承露！承露！甘棠已经答应我，要你给我买电动小飞机了。”说完话，他以期待的目光看着李承露，看得他的眼睛酸酸的。这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呀！
他伸开双臂抱住哥哥，痛快地说道：“当然要买！一定给你买！”转过脑袋，他以感激的目光看着甘棠。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无论是“人情”还是“情人”，在她脸上都没有丝毫的显现。她的身上没有丝毫的烟火气，反而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让他的思绪重新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一天，父亲不幸离世，留下了还未成年的李承露和李明堂。多半个村子里的人不请自来，他们无声无息地帮忙，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李承露奇怪甘棠怎么会给他带来这样一种感觉。他怀里抱着哥哥李明堂，一双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心里想道：她的身上是北邙山五千年的呵护，再加上洛水五千年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