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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早有计划

“我不想重蹈之前的覆辙。”首席法师说,“如果真是如此,我答应。”

此后,追风者始终未走出房间,他一直蜷缩在椅子上。当黑夜最浓之时,他摆放水晶,点燃熏香,于炉火中召唤先贤。他向异位面的先贤寻求答案,但宛如轻烟的先贤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他的语焉不详,话语就像谜语。他费尽心思地猜想,也仅得出模糊的谜题。最终他依然不知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大,结果如何,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他愿意尝试。

其实,他能理解法师们对炼金术士的仇恨从何而来,又如何会被黑色晨曦的宣言蛊惑。全因剑群尖塔咄咄逼人,但若是他们愿意主动后退……虽然他觉得无法全部信任……但至少这是一个好迹象,已有些和解的可能——尽管微乎其微。

风岩塔上的追风者不知坐了多久,他挪动身体,却听见刺耳的呻吟。他的骨头在发出抗议。我老了,他又一次念及此事,很快,这里就会属于你们了,别太着急。但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愿意听他所剩不多的唠叨。他沉思良久,只有永远年轻的风儿陪伴着他。当客人来时,他甚至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

天色微明,客人就已抵达。

他全副武装,戴着全覆式的钢盔,面罩放了下来,将他的面容盖的严严实实。追风者早早遣走了他的学徒,只留风儿作为他的护卫,忠实地严守不让只言片语传出房间与石墙。

“您好,请坐。”追风者招来风儿。她愉快地托举起一杯红茶放在客人的手边。“您就这样与我交谈吗?这样可会让人觉得诚意不足。”

“我孤身来访,可谓是羊入虎穴,当然得小心为上。”客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这里很安全。轻风即是我的眼睛,狂风是我的守卫。它们不会出错,更会忠实履行职责。无人能闯进,也无人能窃听。”

“看来,您对身边之人也不够信任。”客人仍没有取下头盔的意图,“他们对您颇有微词?”

“我老了。”追风者说,“老人与少年人总有鸿沟无法逾越。我曾是少年,所以我能明白他们的想法,知晓他们的意图;但没有时间的磨砺,他们不会成为老人。”

“所以,老人就会瞻前顾后吗?”

瞻前顾后?他在说我吗?追风者不由苦笑,思忖说得还真是贴切。若他赏罚有度,他们会视他的命令如无物吗?“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您的心里十分明白。您无法约束塔内法师。”客人早有准备,带着刀剑而来。“骑士已报告有数起针对他们的恶作剧——那只是官方之词——这才短短一日未到。我们都在瞧着,看‘恶作剧’何时会演变成真正的袭击。”

追风者皱起眉头。他们以为他整日枯坐塔中,便以为他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吗?“自从神明逝去,世上便再无读心术。”他依旧如此逃避道。

“但有利剑与金钱。”客人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你总是许以他们金钱,却忘记使用利刃。你宽宏大量,法师们却认为你懦弱无能。”

“够了!”追风者只觉心中充斥怒意,“我接受你的拜访,并不是为了听你的横加指责。”

“这是善意的提醒。”

“我听不出任何善意!”

“……还有诚意。”客人接着说完,他摘下了钢盔,露出遮掩下的面容。他很年轻,几乎同追风者自己第一次踏入风岩塔时那般的年纪。“我是赛拉斯廷?李察。”他站起身向他行礼,“我遵从洞察之眼的意志而来。但选择权在我。”

选择退让,还是选择否决?听到这里,追风者反而平静下来。“洞察之眼?他能代表创造、真理以及智慧?”

“如果我们不曾努力过,又怎么知道这不可能呢?”

他在回避我的问题,追风者意识到,这是洞察的私自行动。他愈发警惕,他深怕跌入炼金术士的陷阱。“我为何要接受你的提议?”

“黑魔法,还有这些天无故丢掉性命的人。还有更多的性命期待我们携手保护。”客人平静地回答,“牧师告诉我,他认为黑魔法不是因黑色晨曦而起。可除了他们,还有谁曾研究过被你们称作‘真理’的黑魔法呢?我想您不会希望人们将此事怪罪于法师头上。”

“这是威胁。”

“这是忠告。”

“我看不出来它们的差别。”

“您仔细想想就知道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内外皆对我们虎视眈眈。”客人站了起来,“追风者大人,我想您还需要时间考虑,我也同样需要。不过临走前,我有一句话想讲。”

听了那么多嘲弄与讥讽,也不多这一两句了。“说吧。“

“您是一位老者。而睿智的老者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装作懦弱可欺,什么时候应当雷厉风行。狼崽们总需要经历过磨练最终才能融入狼群,变得狡猾凶残。可他们,恕我直言,就像看见了狗屎的苍蝇,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大餐。”他重新戴上了钢盔。

追风者看着他转身离开,忽然叫住了他,“你到底是谁?”

“斯图纳斯大人有意让我接任他的职位。但我……对此——无论是洞察之位,还是彼此摒弃前嫌的结盟都不感兴趣,也不抱期望。”客人无奈地耸耸肩,“今日前来,算是替他跑腿吧。”

安达尔的圣堂由洁白的圣石砌成,平整如镜,即使相隔甚远也能远远瞧见白色的光晕映照上空,仿若神迹般使人不由心生崇敬,向她顶礼膜拜。

此时时间尚早,赛拉斯廷?李察与他的护卫、伙伴——来自东方的女剑手——陆月舞慢慢踱过清晨雾气微朦、湿气凝重的街道。厨房的炊烟从两旁的房屋里钻了出来,带来牛奶与蜂蜜的香气,烤面包和肉糜汤的味道也夹杂其中。偶尔一两声呼喊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你有把握吗?”一直沉默无语的东方少女在绚烂的晨光中问道,“促成合作这事。”

“尽力而为。”李察想了想回答,“但我不抱希望。”

“你似乎很悲观?”

“就像法师大人说的那样,除了神明,没人能掌控他人的思想。”他看着因朝阳初升而变得火红的天空,同样充满无奈地说,“你瞧见了那么多法师,他们有谁对我们持有善意呢?”

“至少能减少对立。”陆月舞说,“罗茜整日呆在家里,她已经快疯了。”

他们的谈话因出现的行人而终止。居住于此的居民们吃过早餐走出了房门,他们三三两两地结伴朝他们走了过来,他们的目的相同。人们一边走一边小声地交谈,不时抬起头看向已是不远的白色圣堂。此后,越来越多的人仿佛从四面八方一股脑地涌来,将他们包围起来。

陆月舞警惕地摸上了斗篷下藏着的剑柄。李察赶忙拉住来自异国他乡的少女。“他们都是安达尔圣母的信徒。”他压低声音解释。

“但他们中……难保……”

他指着自己的打扮,“所以我们也得装作虔诚。”

今日他摘下了炼金术徽章,只着淡蓝色衬衫,棕色长裤,外罩长斗篷。陆月舞之前定做的短剑被他要了来,绑在小腿上,裤腿将其遮得严严实实。他可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敬神明、亵渎神威的炼金术士在信众中间没有好名声,他们几乎与恶魔对等。他不想让一场隐秘的谈话变成公开的声讨。

很快,信众就犹如沙丁鱼般密密麻麻。人潮涌动之间,他们歪歪斜斜,就来迈开双腿也变得不由自主。选择今天真是天大的错误。李察无奈埋怨,他浑然忘记了今日是朝拜的日子。

信徒们的交谈声乱糟糟汇成一片,像是挤满了蜜蜂的蜂巢。但从偶尔听到的话语中,李察不难听出他们心中的恐惧及不安。难怪今日会有如此众多的信徒不远穿过数个城区前来,他们都试图从虔诚的信仰中得到慰藉,感受到力量,以此重新获得勇气。

他们行至神殿前面的广场,信徒们脚步放缓,突然安静下来。这一刻就像是被施了魔法,时间忽然静止。信徒们虔诚无比地翘首以盼。当圣堂里的钟敲响第六下时,像是纯金打造的雕花大门在轰然声中开启,信徒们沉默有序地排队而入,他们紧随其后。

明亮的恢弘圣堂之中,女神战士雕像支撑起描绘神使故事、足有百米的穹顶。神殿墙上镶嵌七彩琉璃,阳光折射而入,圣堂便笼罩在流光溢彩之中,显得奇景瑰丽,宛若梦幻。身披丝绸长袍的圣母像双手捧举前伸。在她的脚下蜂蜜蜡烛环绕,熏香袅袅,花环及盛满圣洁之水的金银圣杯围绕着她。一本镌满神文的圣典放于神像下方的经台之上。

在祭台两侧,六名盔甲锃亮的圣洁白骑士分别驻立,目光肃穆。唱诗班的男孩女孩们穿着白金色长袍,手捧圣诗,以稚嫩的童声唱起圣歌。

身披紫红长袍,腰束缀满宝石缎带的主教走上了祭台。这时,信徒们已整齐地站好,垂下了脑袋倾听主教诵读经文。在百无聊赖之中,李察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左右,赫然发现学士小姐一袭素色长袍,也在人群中埋头祷告。

主教的诵经声响彻圣堂,很快信徒们便和声进来。他们高声背诵经文,在绚烂的光芒及迷离的香气中,仿佛到达了另一个世界,抵达了彼岸的神国。

祷告会持续很久,期间有信徒不断中途加入,李察借机走到了学士小姐身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他疑惑地打趣,“何时学士也会拜神了?”

“首席学士曾说过——”对方浅笑着回应,“‘虽然神已逝去是不争的事实,但作为那个时代的强者,他们仍值得我们尊敬。’我在身体力行,体会深意。”

深意倒没有看到,他只看到别有所图。“你不会心血来潮。”

“今天我只听不说。”学士小姐巧妙地回避他的指责与怪罪。“我只是见证人而已。”

李察皱起了眉头,他们都没料到会是她。与法师和解之事洞察之眼早有计划,却是由女城主一手促成。她派一位黑荆棘而来,要么就是被彻底欺骗,要么就是她胸有成竹。

“你已是城主的顾问?”陆月舞利剑般的眼神凝视着她。

她既诚挚又公式化地微笑答道,“学士担当一城之主的顾问理所应当。”

所以方才问题的答案就是后一者啰?如果学士小姐真心辅佐,那就意味着……李察忽然意识到,所有街头巷尾的风传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女城主的手段他深有体会,所以只有一个结果:她的软弱,她的退缩,她被人以傀儡之姿摆弄,统统都是在示人以弱。他不禁庆幸,因为他未曾开口拒绝。在权力的游戏里如果一开始站错了队,那么就永远不会是赢家。

当祷告临近结束的时候,一名牧师走了过来引领他们走向后厅。

圣堂后面是一条由无数彩色玻璃构成的七彩长廊。他们穿梭其中竟不由地产生出一种灵魂好似出窍,正行走于通往神国的法术隧道之中的荒诞错觉。长廊尽头,是一座祈祷大厅,它紧连牧师口中的静默殿堂。

与圣堂的雄伟奇丽不同,静默殿堂全由黑石环绕,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丝毫装饰,仅有三个窄窗能透进阳光。一位身穿黑蓝相间套衫的神官此时正背对着他们,跪在地上向眼前头戴花朵冠冕的银制圣母像轻声祷告。

牧师悄然离开,他们等待了片刻,神官才结束了祷告,站了起来。“欢迎你们,尊贵的客人们。”他指着地上简陋的粗布薄垫,示意他们席地而坐。

他们逐一落座。但硬邦邦的冰冷地板使他们浑身不适。此后,神官更是苦荞茶招待。但客随主便,他们只得强自忍耐。

因风岩塔的追风者久未前来,有着白灰色发须的神官打破了沉寂。“学士小姐,绝境堡对黑魔法有何记载呢?”他开口问道,“可有应对之法?”

“以魔法对抗魔法。凡钢凡铁都无法阻挡它的侵入。”这是人人皆知的废话。

“但如何抵御?”神官说,“牧师及白骑士可以借由法术阻隔,可信徒呢?他们皆为凡人,手无神兵利器,唯有紧闭房门。但木头与石块对此无能为力。它不是刀剑。”

“我不知道。”学士小姐无奈地承认,“我没有办法。”

让你们信仰的圣母展现神迹不就万事无忧了吗?李察生生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我们只能寄希望始作俑者早日现身。”他改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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