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两辆灰色越野开到了休息区,将一行七人接走。
周轨、林安石和西锋兄妹一辆车,安舟和小江还有关麒麟坐在另一辆车上。车子开上高速后不久,就在下一个出口下了高速,然后开上了一片寂静的郊区水泥路。
“前面就是我们唐老板的别墅,原本是计划着有空来休假才建的,不过建成三年了,也没能抽出休假的空,所以别墅一直空着,平时里面就两个保安和一个保姆。”穿西装的司机是个寸头青年,叫唐新元,很开朗,边开车,边跟周轨几人交谈。
“唐老板本来想亲自来招待诸位的,不过不巧正在外地出差,所以让我代替他招待几位。我们唐老板说了,当初关家帮了他大忙,所以这次你们有任何需求尽管提,千万别客气。”
周轨和林安石不是关家人,跟那位唐老板半点交情没有,不过父子俩很有默契,都乐得搭着关麒麟这便宜人脉住进唐家别墅。
别墅中间有一条人工小溪穿过,溪水清澈,各色的卵石铺底,弯弯曲曲地绕着别墅大半周,又流回了别墅当中。
别墅四周有三米多高的铁门和围墙,车子开进去,他们几人在门口下车,然后唐新元把车开进了车库,很快回来为他们几人带路。
“这次有点赶,所以直接打电话叫附近的饭店送了饭菜过来,招待不周了。”唐新元把人迎进厅里,客气礼貌地寒暄着。
关麒麟作为直接关系户,所以开口向唐新元表达了谢意,然后众人围着桌子开始吃晚饭。
唐新元本来要上酒,不过被关麒麟推辞掉。
“多谢,不过我们这次来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的,所以酒就不喝了。”
唐新元也不勉强,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之后他陪着众人吃过饭,仔细地交代了保安和保姆要细心招待贵客之后,才告辞离开。
晚上睡觉是七个人自己安排的,林爷父子俩一间客房,关麒麟和西锋一间客房,三个女孩子一间客房。
这么安排算是最合理的,毕竟别墅是唐老板建来给自己休假的,没打算招待太多人,除去主卧只有三间客房。不过好在每间客房的床都够大,同时睡两到三个人不成问题。
因为大家白天都一直在坐车赶路,所以都很疲倦了,看见床都有种眼皮打架的感觉。于是大家迷瞪着眼睛互道了晚安,就各自去洗漱和睡觉了。
周轨也是,从浴室出来后,就想倒头入睡。
不过林爷伸手挡在他面前,表情很严肃。
“我们得慎重考虑下这个床的面积分配问题。”
“啊?”周轨被自己老爹的话给整懵了,加上困,根本理解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林爷眉心皱起,意味深长地呼了口气,说:“你知道的,我单身很多年了,没有跟别人挤一张床的习惯。”
周轨持续懵懂中,说:“我知道啊,我也是这样,不过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平常家庭里,父子两个挤一张床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过周轨从懂事起,就没有和自己老爹挤一张床的记忆。
也就是上高中后条件好了不少,他有了自己单独的卧室,而在那之前,基本上哪里有个能躺下的地方哪里就是他的卧室。
他还记得自己五六岁的时候,住过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林爷当然睡家里唯一的大床,而他,睡得还是用小时候的婴儿床改造来的床。
那时候他的天眼还是自然状态,有天夜里睡得迷糊,忽然被冷醒了,一睁眼,看见一道白乎乎的影子在头顶悬着,一张惨白的脸孔直直对着他。
虽然当时周轨年幼不懂事,不过本能里的恐惧还是爆炸了,吓得像只短腿犬类,拼命从老爹的床尾往上爬,但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忽然就被老爹一个翻身给踹了下去。
“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爬上来了,就条件反射地踹了。”当时踹翻了儿子的林爷全无愧疚,只淡定地解释了一下,然后把儿子拎到床上,给兜头盖上被子,自己去对付天花板上的鬼了。
完事后年幼的周轨已经睡着了,林爷挠挠头,也觉得把一个刚受了惊吓的小孩子从睡梦中惊醒很残忍,于是他就很生猛的,侧身挤在婴儿床上,只往两头加了个凳子,就这么睡了。
回想完当年,再看着眼前林爷这么认真严肃地跟自己讨论床的面积分配,周轨有点哭笑不得。
“行吧,真这么为难就不跟你挤了,我去关麒麟和西锋的房间挤。”
“真是好儿子,懂事了,知道孝顺爹了。”林爷十分欣慰,拍拍周轨肩膀,一点不推辞地独占了一张大床。
周轨出了卧室之后就忽然想到,关麒麟那种富二代出身的人,估计也是忍不了跟人挤的。毕竟一张床上睡两个还算合适,睡三个就挤了。
三个男人肯定比三个姑娘占地方,关麒麟本来就是和西锋一张床了,要是再加上他,那一晚下来,估计他们仨都没法睡好。
于是周轨就决定去厅里的沙发对付一晚,反正屋里供暖设备很好,不会冷。
但是当他顺着淡黄色的夜灯走到厅里,才发现沙发里已经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坐着的,坐的很端正,另一个脱掉了鞋子,身体侧着蜷在沙发上,头部枕在那个坐着的人的腿上,身上还盖着那个人的外套。
“你们……”周轨走近,有点愕然地看着西锋兄妹两人。
“师父。”西锋显然没想到这么晚周轨会出来,有点意外,身体坐得更直,低低的叫了声。西溪在他腿上睡得很沉,一点也没被惊动。
“怎么回事?难道关麒麟也是个大坏蛋,不肯跟你挤一床?”周轨一边轻轻地问西锋,一边在相邻的沙发里缓缓坐下。
“不是的,关哥人很好,是我自己的原因。”西锋小声解释,同时低头留心西溪的动静,不想把她吵醒。
西锋很关心妹妹西溪,这点任谁都看得出来。但是之前在火车上的种种,西锋表现出来的都是身为保护者的强硬一面,冷静,沉着,戒备,对身边一切都始终小心和谨慎。
但是现在他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一面,是轻声细语的,温柔可亲的,像一个慈爱的父亲,甚至像一个母亲。
“那你们怎么不在房间里睡,跑到这里来?”
周轨相信安舟和小江是不会把西溪挤出来的,但现在两个孩子都在这里,他已经能猜出原因。
不过尽管是猜出来了,心里却像连锁反应一样,冒出了更多的问号。于是周轨还是顺着话题问出来,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把这一路上攒下来的问题都问清楚。
西锋苦笑了一下,回答道:“西溪胆子小,如果我不在身边,她是没办法入睡的。至于我,看不见她的话也睡不着,因为会担心,所以焦虑。”
周轨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没切身体会过这种来自血缘的手足之情。不过他多少还是了解的,知道血亲之间虽然会为彼此担心,但平常情况下也不会担心到睡不着觉。
所以一切还是归根于这对兄妹的处境,一定是经历了只要见不着面,对方就可能出事了的恐慌经历,才造成了他们对彼此这样强烈的依赖。
“能说说吗?你们两个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周轨顿了顿,决定问的具体点。“追捕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父母呢?亲人呢?”
西锋坐在那里,沉默着,眼神暗淡。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那些追捕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亲人。”
“父母已经没有了……早就没有了。”
“今天在车上和车站遭遇的那些,还不是直系亲属,不过多少都沾着点亲,我对他们不熟,但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我隐约记得小时候过年,他给我发过红包……十来年前了吧。”
西锋说完用手掌揉了揉眼睛。
周轨知道这个动作绝不是因为他哭了,大概是因为夜深了,他眼睛有些酸涩,才会这样揉一揉让眼睛放松。
不过这个动作还是让周轨心里微微发紧,忍不住有些难过。
“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们?他们有什么目的?”周轨问这个已经不是单纯的好奇了,而是已经涌出了一种冲动。
他想帮帮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而帮助的前提,是了解事情的根源。
西锋抬头看了眼周轨,眼神并不很激烈,只是平淡,是在经历了很多坎坷之后的那种平淡。“我能信得过你,能信得过和你一起的这些人,对吧。”
这个问题有点重,周轨没办法直接去肯定或者否定,于是说:“也许我们最终帮不了你们什么,但我们绝对不会有害你们的念头。”
西锋点点头,对这个回答已经很安心。
然后他低低的,很轻生地说:“我和我妹妹,我们两个,是蛊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