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四句唱词,程小楼便将一个千金大小姐娇憨、矜持的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吐字清晰,唱词也简单易懂,台下听完这一折的众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段四平调是一位千金大小姐挑选嫁妆时的唱腔,开始的极其简练,一开口就直扣主题,没有半分多余的解释。
其实台下这些人并不知道,原本这出戏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府中仆人进行铺垫解释,不过碍于实际情况,程小楼就将那些铺垫和旁白都砍掉了。
毕竟,他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点根基,连个跨刀配戏的班底都没有。
但就算只取了唱段部分,程小楼以自身的装扮、身段、眼神、唱腔,还是完美的把他想表达的东西呈现了出来。
第一折原本就只是个引子,这出戏最精彩的部分其实是第二折。
一身大红嫁衣戏袍的程小楼起身走了几步,再次凌空坐下。
他这几步虽没有唱词,仅仅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就把出阁、上轿,表现的清清楚楚。
司鼓继续,月琴再起。
第二折“春秋亭”便袅袅而出。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程小楼寥寥几句就让很多人眼前浮现出了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出门时的风和日丽,变成了春秋亭外疾风骤雨,恰巧遇另外一顶花轿也在此避雨,跟她的花轿和迎亲队伍相比,另外一行就显得非常寒酸了。
或许是另一顶花轿中的新娘看到自己的贫寒,和程小楼这一行的富贵,两相对比之下悲从中来,抑制不住的低低抽泣起来。
顿了顿,程小楼作出疑惑同情之色,随着伴奏继续唱道: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
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
唱到此处,程小楼作凝神静听状,似乎台上真的有一名叫做梅香的侍女,前去旁边的花轿问询。
“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才只会乱解嘲。
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
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
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
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显然侍女梅香的回答不甚满意,程小楼这一段唱腔分明是在责怪她不会说话,不轻不重的将侍女责骂了一番后,又派另一个名为薛良的侍从再去询问。
这一段程小楼唱的又急又快,把一个千金小姐的担忧与任性表现的活灵活现。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
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忙把梅香低声叫,莫把姓名信口哓。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
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
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在得知另外那顶花轿中的新娘因为家里贫穷,想到自己出嫁寒酸,以后日子难过而哭泣,程小楼扮演的小姐便大大方方的将自己手中的锁麟囊慷慨相送,并且还不让侍女梅香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这两折戏加起来也只有短短六七分钟的时间,整个戏台上没有一件道具,更没有人为他跨刀。
但程小楼就凭自己一个人,将一个富家小姐的不知生计艰难,却心地善良,虽贵为千金,任性挑剔,却极尽惜弱怜贫,慷慨解囊表露无遗。
程小楼仅仅只是通过眉眼和唱腔,便将这位富家小姐之前的“刁蛮”转为了调皮可爱,而且富有同情心,且大方慷慨。
司鼓和月琴不知不觉间就停了,整个戏院里一片寂静。
程小楼缓缓起身,盈盈往前走了几步,倾身谢幕。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我这出戏唱的不够好?”
对着台下观众鞠躬谢幕后,他发现所有人仍然保持着之前的表情和姿势,像是都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程小楼忽然也有些没底了,这种情况他以前还从未遇到过。
这种让人心里发毛的静持续了十几个呼吸后,一声突兀的掌声忽然响起。
这道掌声就像是解封定身术的咒语一样,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掌声跟着响了起来。
“啪啪啪啪……”
掌声从最初的稀稀落落,转眼睛就变成了暴雨一般。
程小楼看到台下所有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涌出浓浓的惊艳和不可思议。
“呼……”
直到此时,程小楼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一抹骄傲的微笑。
来自华夏的经典名戏《锁麟囊》,在这个世界果然也会绽放出璀璨的光彩。
台下的掌声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程小楼只好再次鞠躬谢幕。
他不鞠躬还好,这一鞠躬台下的掌声不仅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响了。
除了雷鸣般的掌声之外,其间还夹杂着脆亮的口哨和叫好。
不得已之下,程小楼只能再次朝台下鞠躬。
在登台之前他就隐隐预料到《锁麟囊》一出,观众的反响可能会很不错,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出戏会火到这种程度。
程小楼一次又一次的鞠躬谢幕,足足朝台下鞠了十八次躬,那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喝彩才慢慢停歇。
“师兄,你也到台上来。”
戏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后,程小楼转身冲角落里同样激动不已的段蓝泉笑着招手大声说道。
他一开口便是浑厚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与刚才的表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程小楼一说话,台下那些观众更激动了。
他此时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全场焦点,一开口,所有人唰的一下同时看向角落里的段蓝泉。
对于角落里这个满脸胡茬子拄着拐棍的瘸子,现场绝大多数人都极为陌生。
“好!”
段蓝泉眼睛泛红的强忍着激动使劲点了点头,将腰杆挺的笔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瘸一拐的登上了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