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蛊入体之后,任青大病了一场。
京城第一的医号百草堂,里面的坐镇大夫数次出入青楼诊治,最后之得出一个风寒入体,需要静养的结论。
不过这也托了青蛇蛊的福,往日风雨无阻学习的课程也就此告一段落,可是任青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窗外冬意已经逐渐消退了,被寒风吹下的叶子也重新在枝桠上抽枝发芽,于万物萧索的枯败中点缀一缕勃勃生机。
任青病怏怏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点绿色,眼神愣愣犹如失了魂魄,身上包裹着的是一层厚厚的被褥。
尽管冬天过去了,可是寒意却止不住的从身上往外冒。
惜福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汤药来到任青近前,低低唤了声:“阿青。”
任青无神的眸子这才恢复了几分神采,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只是看起来有些勉强:“早就好了,只是有点后遗症,养几天就好。”
青蛇蛊初入身体,正需要大量精血进补成长,任青有时甚至能感觉到这诡异的蛇蛊在体内无时无刻的吞食自己的力气。
深雪楠这些日子来过几次,也许是对蛇蛊很放心,自施蛊之后似乎是真正的将任青看作了自己人,不仅言语多有宽慰,生活上也是嘘寒问暖的体贴不已,可他们态度越是友好,任青反而越是不安,这说明蛇蛊的威力大的几乎不可抗拒。
惜福闻言愣了愣,然后抿着唇闷闷将手中汤药放到了一边,她看着坐在床上抱着厚被子仍冻的发抖的任青,眼眶慢慢发红,似有泪要落下来,又被强行的忍住,怕被任青看出来,于是转身背对着任青,不发一言。
说实话,惜福很怀念南关一路走过来的艰苦日子,那段时间她们虽然朝不保系,时时都在为三餐忧虑,可惜福却不在乎,她从小都吃惯了苦,不在乎。
与能不能吃一顿饱饭相比,她更在乎自己在任青的生命中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是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并不结实却坚定的臂膀?
还是沉默无声都跟在她背后,当可有可无混吃等死的米虫?
惜福仰头,想要将哀怨自己没用的泪水倒流回去,却忽然觉得头顶一重,周围一层层的冬装被子瞬间将她小小的身子吞没。
好暖和.....
惜福身姿仅是短暂僵直了片刻,然后就立刻软软的倒在了背后那个并不宽厚,却叫人异常踏实的怀中。
“阿青....”惜福绵软的声音轻飘飘的散在房间的黑暗里,带着隐约的哭泣:“对不起.....对不起....”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垮了任青一直以来强撑着的内心。他抱着惜福的手臂紧了紧,因为天地之大,孑然一身的任青能够拥抱和依靠的也只有惜福。
“记不记得那个面容如恶鬼的大侠,秦之火?”
任青苍白虚弱的小脸上缓缓浮现出几丝笑意,他的手指冰凉,生怕冻到惜福,所以手脚轻柔至极的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去,后者回头侧仰着小脸,泪眼婆娑的双眼中透着不解,似乎不懂为什么任青忽然要提起那个恐怖的人。
“他死了。”
任青话音刚落便听到惜福一声惊呼,当年五十骁骑出城抓捕任青,在乡下村子里遇见了秦之火,被他一人一剑全灭,那等修罗地狱一样的场景至今都是惜福的噩梦,忍不住问:“他这么厉害的剑客,又有谁能杀的了他?”
“其实单凭功力剑法的深浅,秦之火甚至论不上江湖前十。他最厉害的地方是藏匿刺杀。可是在南关最后一战,他却拔剑指向千军万马,赴死一样完成了一场不是刺杀的刺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任青每当说道江湖上这些波澜壮阔的故事时,他的双眼都有一种夺目的光芒在其中闪烁,那是因为在她的人生中,只有武道,只有剑术这等高人一等的力量,能挣脱现实的束缚。
如果任青是修为圆满的道教大真人,佛门金身罗汉,一人能挡千军万马,那他即刻就带惜福一路冲杀出京城,不用再去学什么舞蹈,柔术,更不用看谁的脸色强颜欢笑的做事,天高海阔都随他们逍遥自在。
惜福转身用力的回抱任青,因为每当任青谈论起这些的时候她都会感觉到很陌生。
江湖距离惜福而言太过遥远,从开始到现在,惜福一直都是个乡下丫头而已,她也向往和羡慕话本故事中的江湖,可每当身边熟悉的任青目带神采,眉飞色舞的说起这些时,惜福都会在心中感到害怕。
她怕那个让人羡慕和向往的江湖太远,会带走任青离开自己的生活。
见惜福没有答话,只是紧紧抱着自己,任青没有再接着追问,只是放轻了声音,自解自答得说:
“那是因为江湖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件东西,值得江湖人用尽全身所有去守护,哪怕就此长眠,消失于人间也在所不惜。”
“什么东西?”惜福怯怯的问。
任青暗笑着装出严肃的样子摇了摇头:
“别人的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中那个拼尽所有都要守护的东西,是你,惜福。”
脸蛋顿时一片通红,惜福像是被一句话击穿了灵魂,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任青见状勾唇一笑,上扬的眉峰嘴角,刹那间将她这张清丽如不食烟火仙子的容颜点亮的鲜活起来,连同这房间都仿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惜福就在这样的景色中渐渐变的神色迷离起来,不知今夕何夕,向来怯懦胆小的她,在这一刻面对任青那张越凑越近的娇艳红唇,甘之如饴。
唇舌相处,任青的唇瓣小舌清凉的如一泓山间泉水,清凉又纯净,仿佛还带有丝丝隐约的甘甜。
蛇蛊在体内多日来大肆侵吞任青体内的精血来壮大自己,使他身体一直处于阴冷虚弱却又不至病变的微妙状态。可就是这样微妙的状态,使得这次亲吻更多了一份异于平常的感官趣味。
两人深拥在一起,任青这几天一直精神不济,吻着吻着竟然不知觉的昏睡过去,等到他重新醒过来的时候,下人已经端着饭食过来了。
一觉醒来,任青居然发现连日来一直纠缠不去的阴冷已经全然不见了,而且神完气足,远比中蛊之前的状态更好!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蛇蛊在侵**血之后开始反哺宿主的阶段。
下人过来将饭食摆好后就恭立在房中,等着任青用完了饭食再收拾退下。
因为连日来任青全身阴寒,每日起床就根本不想沾水洗漱,如今他身子打好正要让那下人去打些热水过来洗漱,可还刚到嘴边,对上那下人明亮的双眼,又被他咽了下去,一直赖在床上不肯起身。
因为任青不想上青衣楼安排的那些课程,虽然身体大好了,但是借着这次生病能多休息几天也是好的。
他不想让下人看出来,于是装着一副仍在病中的虚弱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早饭,一边和那下人说话。
“大师姐多日不曾来了,不知在忙些什么?”
“大师姐忙什么哪里是我们下人能知道的,姑娘说笑了。”
下人说的谦逊,可任青却不以为然,青衣楼有内外之分,外门是风月场,内门藏龙卧虎,这个下人就是内门的一员,干的情报碟子一类工作。
“有些日子没见了,有点心事想聊聊啊。”
任青话说一半,就住口,抛下了鱼饵只能下人上钩。
他知道这下人名义上是来伺候起居的,其实是过来监视的,一个好的碟子不仅要把动向起居明细如实查清回报,关于目标人物的喜好心情把握也很重要,对目标人物的情报工作越是细致入微,那就说明这个碟子水平越高。
下人轻手轻脚的收拾碗筷,笑着一副漫不经心的道:
“大师姐事务繁忙,虽然不能时常来看姑娘,可平日里总是询问小人,姑娘的病情如何。任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告诉小人,若是大师姐问了,小人也能帮着转告一声。”
任青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将被子拉高,怕这个急于立功的碟子看出什么,闷着声音道:
“我这身子养了这么久也不见好,这几夜噩梦不断,我听说城外有座观音禅院很是灵验,想去拜一拜。”
“小人知道了,大师姐日后若是问起,小人一定禀告清楚。”
“多谢了。”
任青一直把自己捂到下人完全退出去后,才将被子掀开到一旁,呼呼喘气。
早就知道真相的惜福乖巧的上前给任青煽风:
“他们能答应出门吗?”
“七八成吧。”
任青眯眼笑道,成竹在胸,蛇蛊入体后任青就在离不开青衣楼,深雪楠也不怕他出什么阴谋诡计,这点小事答应该是不难的。
“那我可要好好准备准备!”
惜福欢呼一声,眉眼弯弯的小脸与任青对撞在一起,此时此刻,在这本该愁云惨淡的青衣楼里,任青与惜福第一次小心又喜悦的把握住了一点点幸福的感觉。
还不错,算是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