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日子清苦,每日饭食只有一碗白饭和盐水,唯一略有欣慰的便是铁链不再强行吊制手脚,放松了许多,起码足够在这牢房之中自由活动。
“姑娘莫问了,这段时间京都风平浪静,并未听过有什么大事发生。”
送饭的是一名不苟言笑的中年狱卒,想必此间关押的都是重犯的关系,这中年狱卒呼吸绵密,手脚在空荡安静的牢房中微不可察,一身穿着也有别于寻常公服,绣工严谨,贴身利索,竟有几分华丽之感。
“这几日在下几乎连续夜不成寐,偶尔入眠,脑海之中也都是些断肢残臂的画面,实在是心忧府上,打扰先生了。”
身陷绝地,任青对于这位松了钳制,并每天都按时送饭的中年人颇为感激,先前她还有点担心早就烟消云散了。
“奴不过天家一介家奴罢了,当不得先生称呼。倒是姑娘救济困苦,还写有趣文杂技,似石头记那等书籍小说,最合小人口味,小人驻守天牢烦闷,用这个消磨时间最是惬意不过。”
中年咧嘴一笑,到处连日来善待任青的缘由,叫后者恍然大悟。
先前听着中年人讲话,声音有些尖细,可没想到竟然宫中太监出身。
而且还担任天牢看护这一重要职位,看来这处大牢真的不简单。
古代太监属于皇帝家奴,可以说是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前世历史上那些祸乱朝纲的大太监数不胜数,凭的就是这种信任和亲近,而这处大牢竟然由一名太监监管,其意义重大不言而喻。
“在下平日里维持梨园开销演唱,实在没有心思补写《石头记》,但是日后若我有幸出去,定向公公送上全本!”
任青这话说的有些没有底气,因为红楼梦这本经典著作本身就没有写完,后世曾有位研读十多年的现代人续写上了后面的,却不敢说堪比原作。
任青虽说也能默写出来,可要是被人家察觉了,少不了多一个烂尾的名声。
中年太监听了“原作者”的承诺后,寡淡的脸上也挂上了几分笑意:
“任大家在民间,士林向来颇有名望,若非刺客可恶,有心利用,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身陷囹圄。当今圣上乃是有道明君,定会明察秋毫,否则姑娘府上又怎么会安然至今呢。”
中年太监的话给了任青不少安慰,这几日在牢中生活清苦无比,任青清减憔悴了许多,想必今天能稍稍睡得好一些。
中年人在任青这又待了一会,稍稍聊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告知任青,他名叫陈寿。
任青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接触了这么些天他从未问过陈寿的名字,换个心胸狭隘的说不定怀恨在心都有可能,这也是任青为人处事的缺点。
陈寿走后,大牢归于沉寂。
任青拖着铁链叮叮当当的坐倒在枯草堆中,背靠着墙,牢房阴冷潮湿,任青虽然修有眉心祖窍上丹田的玄功,但也只在王青相别院那一夜发挥了奇效,被打入大牢这段时间以来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般,再无神异,甚至连寻常驱寒都无法做到,所以才四处抱了些枯草堆起来取暖。
天牢条件艰苦,任青这几日作息混乱,有时被冻醒有时被饿醒,在这空荡的牢房中,不过片刻就能感到困意如潮袭来,她困犯的闭上了双眼,很快就意识浑噩的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任青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外面有人在吵架,虽然声音不大,但在空荡安静的牢狱中却是格外的刺耳。
撑开眼皮,阴暗的牢房光线中,任青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直直冲着自己牢房所在而来,这人靴子踩地的声响清脆有力,给步伐带上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显然不可能是哪位沉稳的陈寿公公。
任青振作了一番精神,想要起身,可刚一动作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长时间靠坐在墙壁上,双腿都有些麻痹。
王青相看着靠墙哼哼唧唧的任青,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你在我院子里砍人的时候可没现在可爱。”
任青对眼前这个贵比王侯的男人一句话也没有,不知道面对王青相应该说什么,更不清楚这个时候他巴巴的跑到这等大牢来看自己是什么意思。
报复?调戏?还是心善的同情怜惜?
任青猜不出来,可明明自己的性命好像都握在他的手上,但看着王青相那张带笑的脸,不知为何就是害怕不起来。
有些人,天生就是有那种亲和力。
“那件事暂时就告一段落。
”王青相对任青的不理不睬毫不在意,反而干脆席地坐在了枯草堆上,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信手捏起一根干草叼在嘴里,吊儿郎当的说:“跟我去南关吧,我把你捞出来。”
任青闻言顿时瞪大了双眼,本就憔悴的小脸也由此更生出无数种的楚楚可怜,让王青相心中莫名一软,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嬉皮笑脸的接着说:
“小娘子,你看咱们名字里都带了一个青字,是不是生下来就定好了缘分?南关虽然苦,但是天牢更苦,不如我们结伴同行,两全其美!”
任青看着这个毫无架子的世子爷,在心中默默盘算。
都说人生如戏,任青觉得眼前这位吊儿郎当的世子爷才是个中高手,演技精湛。
那日在青衣楼中他当众送刀的豪爽,分明就是少年英杰的雄主之姿,可在别院刺杀之中他又显得凉薄高傲,对之前交谈甚欢的任青一言就决出生死,陌生的就如陌路行人一般。
如今盘坐在大牢枯草之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放荡公子哥调戏良家的架势,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那索性就不琢磨了!
任青闭了双眼,尽管已经女身多年,可自打她在京城之中成名以来人人敬称二爷,平日里出入府中,登台演出,也都是一副男主老爷的派头架势。
“小娘子”这三个字如的耳中让任青感到很不舒服。
王青相眼看软语不成,眸色蓦然暗了暗,随即唇角上扬,无声的朝着被铁链钳制的任青迫近:“你可知南关南边的人都是怎么称呼我的?”
任青豁然睁眼,冷漠的看着几乎就要与自己脸贴脸的王青相,面无表情:“你信不信,我动念就能杀你!”
王青相眼看就要亲上任青脸颊的动作顿时僵住,自小就见惯了阴谋刺杀暗算的世子爷自然不可能被一个小姑娘轻飘飘一句话就吓住。
他偷香的动作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冥冥中的武者第六感,感应到了这小小的天牢之中,充满了一股凌厉的气。
天牢之中,剑气纵横!
“咕咚!”
王青相喉结滚动,暗自咽了一口口水。
先前为了进入这把守森严的大牢,他身边得力的护卫全都在外头和那个中年太监陈寿对持拼斗。
他自持大牢之中有玄铁链锁身钳臂,又有秘药针法镇封丹田气脉,小小一个任青再强,也不过是一直野猫罢了,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谁知道就这样还是阴沟翻了船!
先前天牢之中还有稀疏的虫鸣响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为一片寂静。
仿佛连这些没有灵智的虫子都在本能的畏惧这可怕的剑气。
而身处其中感触最深的王青相,隐约都可听到可怕的剑吟长啸。
这位当朝最跋扈的世子爷殿下若无其事的退回了原位,先前的暧昧浪荡的表情,神奇又毫无烟火气的转变成了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
“实不相瞒,二爷,这趟我是来救你出去的,青衣楼那帮货不当人啊!怎么样,跟我出去吧?”
任青背靠厚重的石壁如磐石不动,可小小斗室之中剑意凛然,即便是身怀不俗功力的王青相也丝毫不敢妄动。
这就是力量的感觉....穿越至今不说尝遍人间痛楚,可总是时时被这时代的命运洪流左右沉浮,任青在此刻终于体会到了掌握命运的感觉。
嘴角微扬,绽放出一抹明艳的笑容,王青相在这一瞬间仿佛觉得整座幽暗的天牢都在这笑容下明亮了起来。
“任青只是一介草民,在京城能有片瓦遮身就够了,请回吧。”
任青淡淡说着,语气神态不见息怒,满室剑意气机如潮汐褪去,天牢中虫鸣又起,端坐在枯草上僵硬着身体的王青相暗自松了一口气。
任青重新闭眼,微微仰头,冥冥中好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其实就在睡醒之后,任青就察觉出了体内异常,被暴力毁坏的丹田在多年后首次传来了一阵悸动,耳中隐约有虫蛇嘶吼。
青蛇蛊!它在体内承接了丹田气海,充当了奇经八脉的作用!
王青相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身体,收回气势的任青使得天牢恢复了先前那清冷的气氛,好像刚才剑意纵横只不过是一场惊醒的噩梦。
深陷其中恐怖的王青相自然不会觉得那是一场梦,因为眼前任青眉心处仍有一线红印尚未完全退去。
这一点连任青自己都不知道,每当上丹田眉心催发剑意气机的时候都会浮现出一道红色的竖线,王青相看在眼中胆颤心惊。
当年南关军奉命涤荡江湖之后,镇南王府多了无数江湖秘传的武功秘籍,可任他此刻想遍府中藏书也想不到哪一种功法由此特征。
面对油盐不进的任青,王青相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双方沉默了一会儿后,王青相叹息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递到任青面前:“不知道任姑娘可还记得这个小玩意儿。”
任青愣愣看着王青相手中的小玩意儿,赶人的话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那是一枚带有硕大的珍珠的玉钗,款式是早些年比较流行的,虽然保养的很好,可仍能看出这支钗年份已经不浅了。这不是什么绝世奇珍,却足够让任青狠不下任何心肠。
“承平十四年,你不会忘记这个吧?本来我是不想挟恩图报的,可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做点手段。”
王青相抓住任青的手,将这支珍珠玉钗放到他手中,这一回没有剑拔弩张的反映,任青毫无抵抗的接过了这支钗,紧紧握在手中。
“自古藩王拥兵在外,都是留有质子在京的。这些年弹劾猜忌的折子雪花似的都指向我爹,圣上若是一直春秋鼎盛自然无虑,可是......”
王青相近前一步,貌似亲昵,实则冷然的低声道:“他总要为将来打算。”
“何况你也不想一辈子都待在青衣楼那种地方吧?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你府上的人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