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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欺师灭祖

马车午时从任府出发,直至旁晚将夜方才从百草堂返程。

任青坐在马车中想着什么,伸出葱玉般无暇的双手仔细端详,脑海之中回响着京城医道圣手,梅池韵对自己诊断。

“任姑娘不必奇怪,世间各种怪病奇痛看似无端来由,莫名其妙,其实却是有迹可循的。比如这丹田之说,世人只知道丹田乃人体重器,位于小腹,其实不然。老夫晚年向往道教,翻查过不少道家典籍,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人体有三处丹田的说法。”

任青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是昔年被深雪楠重手毁去的丹田所在。

“此处为下丹田,世间高人因此而划分境界时有言,高手纳体内真元,修行汇聚成海,是为气海。”

手掌上移,带一股莫名的兴奋和颤抖,触摸着自己的眉心。

“此处为上丹田,也称眉心祖窍。修行人续气成印,可为无量!”

要知道,在人间武夫的划分当中,即便是如刘午阳那等人物,气机流转也不过是三千里远近。

丹田气海再强再广,也有其尽头。可祖窍眉心,却能被称为无量!

无穷尽者,可为无量!

“任姑娘,老夫行医甲子有余,从未见过这等另辟蹊径的武道之路,不过姑娘修行的观神自照法源自西方佛教经典。

需知古时佛门弟子修行,时常有功德圆满,立地成佛的传说,且后人创立护法神功的基础,都是立于此,我想这观神法应当是可以修至佛陀正果的无上神功!”

“可惜老夫虽然知晓这套功法神异,曾经也向禅院厚颜讨教过来修行,可是成就却极为有限。即便是那精修观神法六十余年如一日的法印大师,也不过是在门槛打转罢了。”

“至于任姑娘说的青蛇蛊,老夫仅仅略有耳闻,只知道蛊虫一脉源自苗疆巫医一道,起于九黎蚩尤,与我中原医理大不相同。不过刚才老夫行针探脉之时发觉此蛊并非有害之物,也不曾受制于人。我想,应当是观神法的佛门神通将其降服的缘故。”

佛门祥和,普度众生,你听过十八罗汉里的降龙伏虎,何曾听过屠龙杀虎这等杀气十足的名字?

“蛊虫一道最早是用来救人的,有很多神异之初都是我中原草药不能及的。

只是后人心术不正用它走了邪路,所以慢慢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你体内的蛊虫被佛家神功降服,而且你身体早年受过重创,奇经八脉,丹田气海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蛊虫被降服之后就开始反哺自身。”

“你以蛇蛊上连祖窍,下接经脉,能承受的气机数量不可小视。一旦出手,必定是石破天惊!

可是毕竟你体内只有这么一条蛇蛊,对付寻常人物一击制胜倒还可以,要是遇上高手,恐怕一击之下回气不及,败亡就要在顷刻了。”

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下,中断了任青的思绪,他问了外面赶车的弟子洪七:“外面发生什么事?”

隔着车帘,洪七有些紧张的声音传过来:“是...是严师兄,他拦住了马车。”

严师兄?

任青回想了一下收过的众多弟子,只记得有一个叫严新觉的徒弟,嗓子好身段也不差,跟着自己学艺很能吃苦,早早就在梨园登台了开场了。

伸手撩开了车帘,看着马车前面带了一群面色不善的大汉在路正中拦车的严新觉,恍然道:“奥,真的是你啊。”

“弟子严新觉,给师傅您请安了!”

江湖九流的规矩是最为严格的,因为人员复杂,大多都是草莽出身,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经过无数次刀枪火雨的拼杀和暗斗之后,九流江湖中一些掌权的上层人士就开始制定一系列的维权规矩,就像封建王朝中天权神授的那个思想教化是一样的。

就比如眼下的这个场景,按照九流中以往的规矩,弟子给是久别重逢的师傅请安是要跪下来磕头的,不过眼下是街头闹市,任青也不是那种死忍规矩的人,更不喜欢别人跪来跪去,待人接物总带了些前世二十一世纪的人人平等,所以没有在意。

严新觉是任青收下的第三个唱戏的徒弟,与别家青楼赌坊送礼到自己面前学艺的弟子不同,严新觉是被任青主动找上的。

他身材长得瘦弱纤细,虽是男人的骨架,穿上戏袍之后却有女人的窈窕之感,而且嗓音也透亮,没有什么背景,是个从小就被人欺负的可怜人。

只可惜后来这个徒弟成就了点名声,挣了点钱之后有些飘了,不再一门心思的琢磨唱戏。

反而是因为出身卑微,从小受人欺负的缘故,用挣来的钱收拢了一大帮闲汉泼皮,从此再也没上过一次台唱戏。

任青和他谈了几次心,发觉这个徒弟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后也不再强迫,毕竟人各有志,梨园这么大也需要一个能镇住牛鬼蛇神的保镖,所以尽管他不在唱戏,只在帮会厮混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颇为支持。

此时这个弟子一身月白的长袍马褂,腰间翠玉莹然欲滴,一身从头到脚的装束打扮都是京都的高级货色,看起来就好像是个世家公子,他看见任青从马车里探头出来,脸上尽是一片欢喜不尽的笑意。

“哎呦,师傅哎!弟子恭喜师傅得脱牢笼!”

严新觉一面说着孝顺关心的话,一面大步走到了马车边上,赶车的洪七想说什么,却被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身后一众打手也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您不知道啊,自从师傅出了事后,弟子天天向神佛请愿祈祷,漫天神佛都求遍了,如今亲眼看到师傅安然无恙,心里头总算是踏实了!”

严新觉笑容灿烂,殷勤的弓着身子往前探了探,一手扶着马车:“师傅,弟子在家中替您背了些薄酒,您不妨移步,叫弟子也好尽尽孝心!”

粗糙的手掌往任青面前一伸,严新觉谦逊的笑着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来,弟子扶您下车!”

身后那帮打手见主子有了动作,也懒懒散散,稀稀拉拉的凑到马车前,目光肆无忌惮的来回扫视任青露在马车外面的容颜,隐现贪婪和猥亵。

洪七见此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气愤,大声的喝到:“你放肆!”

严新觉等了半天不见任青有反应,又听到身后那个向来在府上不起眼的师弟呵斥,灿烂诚恳的笑容就变了几分,不过终究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小师弟....脾气不要这么急躁,师兄我尊师重道还来不及,怎么回放肆?”

说话的功夫,身后那群跟随的打手大汉已经一左一右的将洪七夹在中间,笑嘻嘻的看着他:

“巧了,严爷这位师弟性子急,我们兄弟正好性子慢,合该一起亲近亲近!”

严新觉依旧笑得十分诚恳,身子前倾一手撩开车帘:“师傅啊,到了徒弟的地头了,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任青冷眼看了严新觉一会儿,忽然笑了。

忽如其来的笑容仿佛将任青浑身冷冽的气质混杂成了一道不可直视的光芒,把严新觉晃得神思迷醉,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向前一步,几乎就贴着马车,急切的就要把任青从马车里拽出来!

“你还认我这个师傅吗?”

任青一句话就把严新觉的动作直接定在那里。

这位名声渐渐起于京都九流市井,号称身边打手两百的严爷迟疑了一瞬,然后缩回了逾越的袖子,脸上的一直都很诚恳灿烂的笑容终于在任青的注视下渐渐淡去,悠然道:

“师傅说的这是哪里话,要不是当年您赏饭吃,徒儿至今还被那些泼皮混混们欺负呢。”

“严爷这声师傅,我是越来越不敢当了。”

任青似笑非笑的看着围在洪七左右的两个大汉,严新觉沉吟了一下,也不怕这个弱质女流的师傅和小孩子师弟翻出什么花样来,干脆挥手让那两个大汉退下。

要是依着往日京都九流的规矩,女师傅下车男弟子是搀扶不得的,如果真的有孝心或者是讨好的,只能在马车下面跪下当垫脚的台阶,因为碍于男女大防,于礼不合。

过去任青体贴下人,觉得下个马车就踩着人家有点不打人道,所以每次出行都会带着一个侍女丫鬟之类的,方便上下马车。

所以自打严新觉走到车边要搀扶任青下车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洪七才终于大声呵斥了一个放肆出来。

“我这个人干什么都是雷厉风行的,有什么事情在马车上说清楚就好,就不用去你府上了。”

与任青云淡风轻,不见喜怒的城府气度不同,洪七对这个欺师灭祖的严新觉简直就是咬牙切齿。

他知道对方势力不小,这趟过来敢直接拦住师傅的马车,带的下人打手绝不会少,他自己虽然不怕,可念及平日里任青的教导,心中总是有诸多顾虑。

洪七走下了马车站在严新觉身后,凝神戒备。

此时的严新觉脸上已经没了起初烂灿的笑容,颇为英俊的脸上只剩下似笑非笑的优越感,他早就察觉到了洪七站在自己的身后,可他不在乎,整个梨园里头要论唱戏他或许不是最好的,可是要论打架势力,那么他严爷当仁不让!

“徒儿听说师傅打算归隐,梨园也要传给门下弟子,徒儿不才,愿.....”

“中午才传出来的消息,你这么快就知道了,还带人把我堵在大街上,可以。既然你也知道自己不成才,那我就不传给你了。”

毫不客气的拒绝让严新觉终于撕破了最后一丝伪装,耐心尽去的他双眼泛红,原本还算英俊的五官,在愤怒和羞恼的种种情绪交杂下变得狰狞:

“任青你自命清高,不肯依附权贵,你以为从天牢出来,那梨园就是你的了?乖乖跟我回去还能留个体面给你,徐公子也说了能给你一世富贵,这街头人来人往的,徒弟我是无所谓,可师傅堂堂梨园祖师的名头怕是就此要扫地了!”

严新觉说完后见任青仍是不动,脸上阴阴一笑。

他自成名以来收拢了不少打手闲汉,以往欺负过他的都被一个个收拾的惨不忍睹,他厌恶那些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想再上去登台,师傅也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勉强。

他有钱有人,在九流里面混的越来越如鱼得水,尝过许多过去都不敢想的快乐,当欲望像闸笼一样被打开之后,他越来越贪婪,越来越得不到满足。

自那以后,他除了在面对这位梨园女师傅的时候,很少再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兴奋,渴望的。

如今眼看着这往日高高在上,犹如仙女一般的师傅就要落入掌中,他脸上兴奋狰狞之色慢慢的就这么扭曲起来,宛如厉鬼。

也许是太过兴奋了,严新觉有点忘乎所以,他全然没注意到授业恩师任青眉心处,正有一条竖线印记由浅入深的显化。

严新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伸向任青的手掌,往前递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他脸上近乎扭曲的兴奋渐渐开始转为惊恐,不可置信的看着面色始终平静不变的任青,嘴巴张合发出艰难的‘赫赫’怪声。

因为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直到此刻,他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抓人?

任青冷眼看着严新觉一副如掌生死的狰狞扭曲,在自己无上功力束缚下渐渐化为惊恐的样子,由始至终心中没有一丝波动。

恶鬼?妖怪?神仙?

严新觉如何评价自己,任青并不在意,更不会生气,因为早在严新觉向她伸手的时候,在任青眼中就是个死人了,堂堂京城梨园祖师爷,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任青将严新觉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推了回去,后者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般,任由摆布:

“想要园子还能理解,可欺师灭祖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跟我学戏也有一年多了,该知道我的脾气,做错了就要挨罚,你说对吧?”

严新觉此时已经连喘息都发不出来,甚至连眨眼都变得异常艰难,似乎无形之中有一双大手重重的压在胸口,拼命的挤压胸膛中仅存的空气,口中怪异的发出呜呜低咽。

“你哭了?想求饶?”

任青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随即脸色蓦然沉了下来:“本来我是要一巴掌拍死你了事的,可你还想欺师灭祖,于是我改了主意,要慢慢的弄死你!”

严新觉此刻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背对着手下的脸色已经憋成了酱紫,月白长褂下摆淅淅沥沥的浸出一片黄汤恶臭,在他身后的一帮打手隐约看出不对劲,于是纷纷向着马车这边走过来。

任青对洪七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后者虽然不知道师傅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可对严新觉的惨状却十分解气,他尊敬的对任青点头,拉过绳子驱使马车走了。

“转告那位什么徐公子,梨园在我手上,我送也送得,卖也卖得,怎么都行。但是如果我不给,谁都不能抢。”

走过来的打手们看着已经气绝的严爷,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过去拦马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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