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塔尼斯已经不是伊恩所熟悉的那个生他、养他的布列塔尼斯了。
从前的破旧的城堡的外面,上下左右,布满架子,架子就像用麦秆一层层搭建成的。
那些其实都是用碗口粗细的松木榫接的架子,只是从远处看而已,从伊恩站立的地方眺望,城堡也不过拳头大小。
架子上附着密密麻麻的人,个个只有蚂蚁般大小。
他们在架子里爬上爬下,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随山风传出很远很远。
怪不得野外没有一个农人,原来那些原本应该在农田里挥舞镰刀的农夫都到了那里,他们都被那座城堡吸附住了。
农田里成片的燕麦正在慢慢等待腐烂,它们原本应该及时收割,然后及时种植土豆……但是现在却没有人理睬,全部都被抛弃在那里,周围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
路边的草丛中偶尔能看到一些头骨分离或腰斩的骷髅,伊恩明白,他们是被处刑而死的。
那些保持爬行姿态、弓着身躯、呈痛苦挣扎状,双手反剪捆着绳子,头颅滚落在一旁。
当他沿着道路次第经过他们,一群群碧绿的蚊蝇轰然而起。白日危光,草木嗖嗖,即使在正午,也显得阴气森然。
高高的木桩栅栏围住城堡和城堡下面的小镇,栅栏是由一根紧挨着一根深埋在土里的、上端削尖、横钉着横木的高大原木构成。树皮都没来得及处理。进出小镇的路全都封死了,只留两处进出口,前后各一座坚固的大门据守着路口。
巨大的宽厚的木门紧紧关闭着,冰冷地无情地拒绝着伊恩归家的路。
两边的瞭望塔上执勤的守卫抱着长矛,靠在栏杆上,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他们下面尖锐的木桩组成的城墙后面,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卫兵在来回巡逻,他们只露出一排放射着白光的带头盔的脑袋。
伊恩当然不知道自他离开后布列塔尼斯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只是愤怒而伤感地望着已成为临时工地兼牢狱的小镇。
一切都变了,他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伊恩离开后的这一段时间大概只有原领地的居民才最有切身体会了!
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遥远下午,随着领主的谕令,句忒村的所有村民被长矛和弩箭驱赶带着牵着牛羊,挑着婴儿和口粮搬进小镇旁边圈起的空地,他们身后是冲天而起黑烟和化为废墟的村落。
领地上的所有人都默默看着,默默怜悯这群倒霉的人,只希望尽快平息领主的怒火。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更加蛮横地野蛮地命令接踵而来。句忒村村民刚一踏入圈地,领主就果断地修改了命令。句忒村的所有村民的财产被掠夺一空,所有人沦为阶下囚。
他们看着句忒村的村民亲手盖起第一座该诅咒窝棚,做为栖身之所。
他们白天提着锤子进山敲石头,或砍伐木头运输石头。晚上戴着镣铐,步履蹒跚回到窝棚。
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地,所有人发现,他们的领主变了,原先仁厚公正的领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样的冷酷和陌生,令人恐惧。
当领主这样对付句忒村的村民时,小镇和其他城镇的居民和其他村落的居民保持沉默,因为他们不是句忒村的村民;当领主这样对付其他村落的村民时,小镇和其他城镇居民保持沉默,因为他们不是农民;当领主这样对付其他城镇的居民时,小镇的居民保持沉默,因为他们不居住在其他城镇的居民;当领主这样对付小镇的居民时,已无人替他们说话了!
经过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地变化,领地所有人瞠目结舌地发现他们都搬进了窝棚。谁也不比谁更幸运,谁也没有逃脱。
窝棚又长又矮,充满了汗臭、粪臭,令人窒息。他们只占用窝棚内的三块木板——这便是他们所拥有的全部家当。
现在,他们已经麻木,默默接受了现实,甘愿受到摆布,变得异常温驯和胆小。
只要能够活着,人类就是一种能够忍受各种残酷环境和待遇的动物。
没有人想过逃跑,因为日夜都有人看守着他们,防止他们逃跑。
紧闭的巨大木门只在需要放他们出去干活或收工进入的时候才打开。
他们行路时双手垂在两腿旁,不准同认识的人说话,若东张西望,就会招致毒打。
每当跨入大门内,他们习惯性扫一下面目全非的小镇,发现不是梦,便垂头丧气拖着铐镣麻木地走回到自己所在的窝棚。
小镇的大部分建筑都拆除了,包括教堂。只有旅店保存下来,做为守卫的住所。
岩石和珍贵装饰都被运进重新翻修的城堡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长长的木房,整齐的向宽阔的场地两侧伸展开去,这就是窝棚。
窝棚是把帐篷用木板围起来,木板和帐篷中间填满锯末。这些窝棚可以往八十人,睡通铺就住一百人,现在经常塞满二百多人。
他们被打散,不同村落城镇的居民居住在一起。协助管理的人全是些刁悍残暴的人,这些人同样妻离子散,同样财产被剥夺,同样和他们一起劳动,一起吃饭。但他们却分外仇视他们,残酷的对待他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重新博得领主及其他老爷们的青睐。
窝棚环绕的内圈有同样一排木房,这是集体厨房,它分为两部分,专门为看守供用饭菜的小灶和对他们敞开的大锅。
小灶由几个厨艺精湛和略有姿色的厨娘操持,她们是从所有居民当中挑选出来的,是命运的宠儿,用来伺候和取悦直接管理他们的看守。
再往后,还有一排木房,它是一排被当作贮藏室和库房使用并堆放杂物的棚子。
此外,每个窝棚区都专门设有一两个惩戒的木屋,墙壁上和桌子上摆满各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刑具。
这些都是专门为那些不听话的刺头和妄图逃跑的人准备的,不过这种人如今不多了。
但是,每当傍晚下工回来时他们仍能一眼就看因犯错或没完成工作的量或其他原因而被惩罚的家伙血肉模糊的绑在木架上。
那些可怜的人胸前湿淋淋的,血迹未干,头颅有气无力垂在胸前,他们大都撑不到第二天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