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
温柔的白昼海港,海浪上泛着粼粼波光。
有人来到这世上是为了按部就班的传宗接代。
有人来到这世上是为了虚无缈缥的自我实现。
而有的人,他或许只是为了来看看水怎样凝冰,花怎样绽放。
或许,无关其他,只是为了这美妙的景色,降生在世界上。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了解她。”
“也要了解太阳。”
狄格趴在铁牢的通风口上,红色兽瞳呆呆的望着海岸,卡萨只是联听着,不可否认狄格的阴险恶毒,但他喜欢听狄格说话,这个卑鄙龌蹉的男人,谈吐之间,却比卡萨见过的任何一个王公贵族还要优雅。
“很难想象……我很难想象,像你这样的人,说得出这么带给人希望的话来。”
“嚯?你知道什么是熵增吗?”
“熵……What the fuck?”
几天来的交流中,在热爱脏话的狄格嘴中,卡萨也学会了两句洋文。
“熵增加,系统的总能量不变,但其中的可用部分减少。”
“能麻烦你说一下泰拉瑞亚语吗?再这样,我也要说大沼的语言了,热缩管弄恩特阿尔泰干部,嘿,你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
泰拉瑞亚语准确来讲并不是泰拉瑞亚大陆上所有生命的母语,那是不知道多少万年前,甚至在黑暗纪元之前,那个征服大陆的霸王,让所有智慧生命都必须使用他家乡的语言,久而久之,变成了泰拉瑞亚的通用语。
“嚯?这样吧……通俗来说,你用斧头砍下了一根树枝,把它作为柴薪,点燃后取暖,这样一来,树枝化为了焦炭,彻底衰败了,这是不可逆性的,它永远也变不回树枝。而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也和这柴薪一样,它在燃烧着,消耗着可用的部分,会极其缓慢的,毫无疑问的走向衰败,最后变为无用的混沌,没有任何用。很多人都认为世界会终结在砰的一声巨响中,但实则不然,没有夸张的动静,只是在濒死的呜咽中,归于……寂静。”
“噢,该死,我不知道事实是否真像你说的那样,但是,这听起来……很悲凉,我的朋友,这听起来非常悲凉,你把我今天的好心情都糟蹋完了。”
狄格并不理会卡萨的抱怨,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如果时间是倒流的话,那我狄格的一生,一定是充满希望的。”
“第一步就是死亡,然后把它抛在脑后。”
“在养老院睁开眼,一天比一天感觉更好,直到因为太健康而被踢出去。”
“领上养老金,然后开始工作。”
“第一天就得到一份礼物,还有庆祝派对。”
“四十年后,够年轻了,可以享受退休生活了。”
“狂欢,喝酒,恋爱,恣情纵欲。”
“然后准备好,可以去上高中了。”
“然后变成个孩子,无忧无虑的玩耍,肩上没有任何责任。”
“不久后,成了婴儿,直到出生。”
“人生的最后十个月,在奢华的水疗池里漂着,那里有中央供暖,客房服务随叫随到,住的地方一天比一天大,然后……哈。”
“我在高潮中结束了一生。”
狄格漠然说着,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但事实不是这样,时间是不会倒流的,也不会停止的,这世界终将走向灭亡,不停的腐败,不停的溃烂,就连宇宙都是这样,何况是生命?如你所见,这世界依然是美好的,可爱的,还存在着像伊娃那样的女人的,但总一天,这些都会不复存在,崩塌为废墟。寄生在这世界上的肿瘤,无论是人类也好,亚龙人也好,暗精灵,兽人,植物,太阳等等等等,这些肿瘤不断的汲取着它的营养,这是世界的宿命,也是肿瘤的宿命,而两者终有一天会同归于尽。你错了卡萨,我并非没有希望,所有被抛置在这世界上的生命,都是怀着希望的,我也并不例外,而我只是所有肿瘤中,较为大的那一个。”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卡萨简直快要相信狄格是一个好人!狄格用了简单的几段故事,卡萨真信了狄格的邪,居然开始质疑起狄格是否真的能给人带来希望。
“无论哪个世界的善恶观里,似乎都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而我认为,好人睡得好一些,而坏人似乎能更好的享受醒着的时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判断题,不要有那些复杂的想法,人应该这样想,这并非错误,我只是肿瘤中较为大的那一个,我只是在顺应世界的溃烂,很美不是吗?错乱的美,凋零的美。”
狄格的口吻,听起来不似是往日那般的魔鬼呓语,更像是先知贤者的救赎福音。
“你他吗是在给我洗脑么?”
卡萨听完狄格说的这些,只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那一直以来被囚禁住的野兽,似乎开始蠢蠢欲动。
“噢!你真聪明!”狄格丑陋的舌头从脸颊侧方伸出,分泌着暗黄的黏液,低沉的说着:“你真聪明!卡萨!你能明白我的话,真是聪明!太无聊了啊……被囚禁在这里太无聊了啊!另外,这不是洗脑,这是新生,我赋予你新生!”
卡萨呵呵一笑,反驳着:“新生?像玛丽安娜那样的新生?拜托……我可不要,你失败了,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的洗脑完全没有奏效。”
狄格并不气馁,发出瘆人的笑声:“当然,卡萨,它不会立刻奏效,它像是一颗被埋进内心的种子,它毫无疑问的已经被埋进去了,被埋进你的脑子里,每当你遇见以你目前的心智不能解决的事,它就会开始萌芽,开始成长,最后变得茁壮!最后!像我一样!”
狄格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是接近咆哮,恶心沾黏的浑浊唾液溅射得到处都是。
“滚!离我远点,你这个魔鬼!”
卡萨有些恼怒,要不是需要依靠狄格离开塔牢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即使……狄格的身上,散发着,其他每个人……都不具备的,诡异怪诞的魅力。
两人沉默一会儿后,塔牢四层的铁门被打开了。
狄格欣喜若狂!是那个女人来了!丑小鸭……那个令人作呕的怪胎!
“玛丽安娜!玛丽安娜!玛丽安娜!”
狄格狂暴的呼喊着玛丽安娜的名字,他的脸贴到了铁栏上,仅剩的血红独眼死死的盯着回廊入口,瞳孔猛烈的收缩着,浑身都在痉挛抽搐。
但传来的,却是芬格尔的声音。
“你以后……就在这里工作了,现在实验还在初期,可能需要的样本比较多,辛苦你了。”
芬格尔不卑不亢的说着。
“可是……工作到底是什么?”
走上一层又一层布满苔藓的阶梯,最后来到一处透着腐臭味道的地方,盲女不禁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