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二老行至老仙师屋前,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概因这二人听到了那如一曲高歌般绵延不绝的龙吟虎啸,当下心中都是徒生惊骇之意。
二人纷纷各自咽了一口唾液,而后面面相觑硬是不敢在向前一步。地面有沙石土屑翻腾不止,身旁‘忘忧亭’处树枝好像被飓风吹拂,摇曳摆动着婀娜身姿,而空中竟有几片竹叶不知从何而来,飘飘荡荡缓行不停,竹叶黯然落地后,引起一阵萧萧风声,随之带来的是铺天盖地狂飞乱舞得黄叶,卷起一地乱尘,如是这红尘乱象,险峻丛生。
李老强自镇定,可也只是欲盖弥彰,只因他双手十指哆嗦不停,有一手颤颤巍巍伸进口袋,想去翻些什么东西,却双眼一睁,突然发现要寻找的那物甚已经被自己遗弃在了山下。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王老,行至此处已无退路,可敢随我进门一观?”李老暗自摇头,抚须轻声道。
事至如今,怕是已经彻底得罪死了玉皇宫,既如此,莫不如险中求胜,万一还能谋取一线生机,也不枉来此间一遭。
王老已悄悄将真气贯通于双腿,眉宇间一扫方才惊惧,颇为波澜不惊道:“好,刚才那番龙吟若是人为,恐怕也绝非老仙师发出,要小心为上,此龙吟啸于山川间时,好似有强横至极的内力涌贯,这绝非是道家真力,吾等二人不可不防。”
二人言谈至此,眼眸中有一闪而逝之决然神采,旋即大步迈出,刚欲行踏第二步,却是发现老仙师屋门大开,瞬然,二人心跳加速,不寒而栗之余顿感毛骨悚然,相视点头后,未等看到屋内来人,便已是倒退十几步远。
这撤退的距离,在他们二人眼中是为安全距离,自认为在此之内,可攻可守,可进可退,端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但这屋内来人又岂能让他们安然如意?待这开门黑影借助月光微亮布满全身之时,李王二老的双眸才算是有了几分惊骇之色,那皱眉的神情仿佛将思绪飘归远处,他们不仅震惊起来,皆是猜测道:“这来人…莫非是?”
话说一半,二人便不敢在详谈下去,只因不愿相信站在门口的老者是自己心中所想到得人物,否则,今夜恐怕不光会功亏一篑,还会在劫难逃。
他们只是感觉这道身影无比熟悉,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人,而是一座高山,一座可以压塌他二人的巍峨高山。
李老提上胆气,叫道:“敢问老仙师何在?吾二人奔袭千里而来,只望一窥真人面容。”
王老脚步微微后退,脚下自有一番气象,如同是道韵凝形,蕴在疾风。
那门前挺立老者非他尔,正是那位号称‘掌中自有乾坤道,无奈冠以丐侠称’的北荒丐侠,王离老爷子。
老爷子年至耄耋,数十年来什么风风雨雨没有瞧见过,就连当初的天下第一赵长青见到他老人家后都是赞不绝口说了声“我不如他”,可想而知,这位老人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
老叫花子脚下布鞋补丁补了一层又一层,鞋子很旧,似乎是饱经风霜,但胜在干净,岁月在上面留下的痕迹很小,唯有那层层补丁凸显出了一些沧桑沉淀之感。
他脚下的布鞋在走起路来时都是与地面触发‘沙沙沙’的声音,显得很慵懒散漫。老叫花子每踏出房门一步,都是沉稳至极,但这沉稳中又显出了一股轻视傲慢之意,仿佛与小辈相谈乃至动手,都是莫大丢人的一件事,轻视的是这些自认为算无遗策百无一漏得布局人,殊不知制胜因素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傲慢的是以老欺小,实不是他愿做之事,也只因对手太弱。
旁人观测到他的衣衫褴褛,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功力在当今江湖可谓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会过的这般寒酸。但懂的人不会去想象,不懂的人只会傻乎乎评判一句‘境界’,或许会有,但更多的还是老叫花子真正意义上的出尘。
他行至屋外后,迎着寒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笑问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见到老仙师尊容?呵呵,不知是你们瞧不起玉皇宫,还是玉皇宫真的是底蕴不行?”
李老大口喘气,他已经完全看清楚了这位衣衫破烂单薄的老者模样,‘深不可测’四个字是他脑海里浮现出来挥之不去的印象,刚欲说些什么,却被王老打断,只听他小心翼翼询问道:
“敢问阁下可是北荒丐侠?”
老叫花子听到问声,竟是很自然的伸手摸了摸腰间麻布腰带,却发现一直被自己绑在腰间的漆红色酒葫芦被乖孙儿偷藏起来了,这当下便是一阵摇头苦笑,摊了摊手不知如何是好。
谁知老叫花子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动作,却吓坏了茅山二老,待他们看到这动作后,便是各自扭头对视了起来,寒冬腊月天、凉意彻骨冰的深冬时节中,二人的额头上居然生起些许汗珠,所谓冷汗,该是如此。随之,二人互相点头,这身影又是撤出几步。
老叫花子森然一笑道:“嘿嘿,老叫花子又不是吃人的虎豹豺狼,也不是饕餮睚眦之类的凶狠猛兽,你二人怎的如此怕我?一点也没个儿道家高人该有的样子,你们俩个老小子将来要是传了出去,还怎么在小辈面前立威?莫不成要和他们说实话,说你们被一个死的不能再死的老叫花子给吓退了?”
李老驼背抱拳行礼道:“若是小辈们日后知道我们是被堂堂的北荒丐侠吓退,那么也便不足为奇了。”
老叫花子轻抿嘴唇,淡然道:“既如此…还不走?”
此言尽,老叫花子双眸有精光展现。王老闻言,不由分说,便是见他拔腿就跑,那身影像极了探出头的老乌龟,但速度却像是遇到了危险的野兔,行跳之际,已奔出去好远。
李老见此,不由得大怒一句,道:“跑甚?”
远处传来王老的回音,道:“时机已失不可再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李老心中迅速闪过许多念头,暗想道:“以我一人之力,万不是他的对手,也罢,今日就权且作罢,可惜了,若不是这死叫花子出手阻拦,恐怕今日老仙师难逃一死了!唉,老天也忒不公平,想我当年茅山立教于世,庇佑一方百姓免于战火,可还是被人灭了宗门,如今罪魁祸首之一几近行将朽木,而报仇之机明明就在眼前却伸手不可得,痛哉痛哉!”
随后狠狠瞪了一眼老叫花子,也是扭头向王老的方向退去。
老叫花子摇头叹道:“何苦如斯…人之一梦,生如云烟死亦云散,错错对对倒不如付酒一壶…唉,大醉一场怎么都要比心怀愤慨郁闷一生要来的好啊!”
人之一梦,生如云烟,死亦云散,何苦如斯…且行且乐,何必管问对错?到头来都没痛饮一壶浊酒酣畅淋漓!
王老见身后有人影浮现,便渐缓下脚步,直至李老追上前去,他才道:“你刚才太过鲁莽,若是你执意不走,恐怕此刻已身死道消。”
李老冷哼一声,道:“王老这话也太过危言耸听了吧!如若你不先撤,我二人届时合力焉能不是他抗手?”
王老身影掠动间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思考半晌才道:“即使我们五老齐来,也绝非是他一人之敌。你觉得号称愿做天下武夫一把衡量尺的李玄策如何?曾一掌将半大城池摧坏,更传闻,他逆伐过天上剑仙,此等人物,吾等即使拍马溜须也赶不上!但是……北荒丐侠就曾与他战平!
而且…刚才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杀气,这杀气就像是龙象在奋力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这等人物太过恐怖了!你莫非是忘记,我们是听着他们那一代人的丰功伟绩长大的了?”
李老也是思绪片刻,随后轻呼出一口气,道:“说的有理,罢了罢了…谋划许久,竟没成想还是一场空,好不甘心!”
王老道:“日后有机会再说吧!乱世那一辈强者,太难杀了!眼下还是抓紧撤去泰山,不然等他改了注意不想放吾等离去,恐怕吾等将要交代在这里了。”
……
老叫花子站在仙师庭院中,眯缝着双眼看了看悬停半空中的齐玄牝,旋即身影消失在平地,眨眼间,竟是来到了如今半跪地面的乞儿旁边。
齐玄牝施展绝技之‘一指仙人跪’虽是针对张灵均一人而用,但老叫花子冲闯进来,竟不受如山压力一丝一毫影响,这不由得让人暗自惊奇了起来。
齐玄牝见来人后,很识趣的收了指力,张灵均除顿感一阵轻松之外,面容上还有几分惊讶,道:“老爷子,您何时来的?”
老叫花子没有急于回话,而是轻轻拍了拍张灵均后背,面容和蔼慈祥的朝他咧开大嘴一笑,随后转而对齐玄牝道:“齐天师,不知我这乖孙儿如何?”
齐玄牝作揖道:“自是甚好,通玄之妙,在下不及。”
老叫花子又对张灵均笑着说道:“乖孙儿呦,没事吧?快盘腿坐坐,运行一下内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