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轩上下打量着这位日后高居曹魏太尉之职位列三公的厉害人物,心中暗暗燃起了倾佩之情,能在曹操麾下谋士如云的智囊团中脱颖而出青史留名最终封侯拜相,史载“算无遗策”,比起荀彧、程昱更胜一筹,与郭嘉难分高下,更难得的是寿数极高,扬名在董卓乱政之初,却一直活到了曹丕伐吴之时,真乃三国谋士之巅峰人物。现下看起来,约莫四十好几的年岁,却是一对粗壮的浓眉下双目炯炯有神,宽鼻阔口芭蕉胡伸出老长,典型的西北壮汉相貌,一路纵马奔波而来竟似有一缕浓白热气自百会穴渗出,华文轩曾听少林寺的还俗僧人讲过,那是练家子运气调息的功底,华文轩心中又是一惊,看来贾诩高寿不无道理啊!
那厢,贾诩也在打量着华文轩,曹操已死的消息才刚刚传入宛城,这不仅打乱了贾诩本已建言张绣的降曹大计,更让看好曹操与袁绍争霸北方的他瞬间失去了人生导向,眼下这曹操帐下无名之人作为使臣前来宛城,定非好事。
俩人沉默互视,却让在场的何晏十分尴尬,他轻轻地咳了两声,
“文和公,请坐下用茶!”
贾诩这才晃过神来,朝华文轩拱了拱手,互通下了姓名,便在一侧坐下。
“二位自许都而来一路辛苦了,不知曹丞相有何要事通传?”
何晏沉吟了一下,略显尴尬地回应道:
“丞相已于前几日在许都暴毙。”
贾诩故作惊讶之状,“孟德正是青春鼎盛,何以会忽然暴毙啊?”
何晏沉默不语,看向华文轩,华文轩连忙接过话茬,
“据医官所言,丞相乃是天火入体!”昨日曹植才说过的话,现学现卖正是华文轩所擅长的。
贾诩掩面而泣,口唤“悲哀,孟德”,似真似假般地竟有几滴清泪落下,打湿了袍角,何晏触景生情,眼圈也是渐渐泛了红晕,让一旁的华文轩竟是不知该作何应对。
转念一想,这贾诩与曹操年纪相仿,又曾同朝为官,惺惺相惜间有几分旧情倒也说得过去。这何晏虽是大将军何进之孙,却只是因其母被曹操纳妾而成为曹操的养子而已,为何每每触及曹操之死都如此悲痛。
华文轩正寻思着,贾诩已用丝帕沾了沾面颊,一脸正色地坐直了身子,只是眼圈的暗红让华文轩信了他心中确有一丝悲痛。
贾诩将面前的清茶一饮而尽,转向何晏问道:
“孟德早逝,不知曹氏如今是哪位世子承袭爵位?”
“于理当是子桓世子继承丞相衣钵,想必汉帝也并不会妄加干涉,”何晏语气中虽然满是对汉朝皇帝的不敬,手却向许都方向拱了拱,华文轩忍不住心中暗道:这何晏十五六岁年纪,举手投足竟是如此落落大方,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曹操大样也能学个不错。
华文轩此刻心中满是不甘,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最向往也是三国里最牛的曹操居然直接就隔屁了,真是永失吾爱啊!
贾诩拈着自己的芭蕉胡,微微点了点头,脸色却依然凝重,“现如今,子桓公子乃是嫡长子,继统曹氏乃是正理!”
何晏正点头称是,贾诩话锋一转,“但!孟德以宗族为拱卫,鏖战沙场数十年,麾下功勋无数,皆是子桓公子叔伯辈份;朝中几多智谋之士,都是名门望族,颍川荀彧、弘农杨彪、河内司马防,背后宗族势力遍布朝野;河北袁绍新灭幽州公孙瓒,坐拥四州之地,携带甲之士数十万,淮南袁术虽已强弩之末,但仍割据一方随时威胁京畿,更兼江南孙氏渐已羽翼丰满,弹指就会北上青徐,便是广陵陈元龙,恃才骄纵,麾下丹阳兵数万若联合泰山群盗便可割据东方,其余如荆州刘表、西凉马氏之流,必趁孟德新丧围而攻之,如是这般,子桓公子何以应对呢?”
一席话洋洋洒洒,说的席上的何晏和华文轩冷汗浃背。
“还不说曹丕虽是嫡长子,坊间传闻孟德更钟情其弟子建公子,此番暴毙又未指明所继,”贾诩冷哼了一声,“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华文轩心中已是凉了大半,这贾诩早已看透了曹操死后曹氏的内忧外患,眼光更是超越了他不知多少,这样的情形下,想要他劝张绣归降谈何容易?
厅上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听得驿馆外的一声声马嘶磨蹄之响。
贾诩直勾勾地盯着华文轩,眼神甚为坚毅。他们这一行所为何事,贾诩早已猜出个大概了,无外乎拉拢纳降或议和维稳而已,曹氏经此大劫,必是大伤元气才迈得过这个坎,只不过曹氏帐下名士众多,为何会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前来通使?
华文轩端起桌上的茶盏,小口品着,脑袋里却思来想去寻找着可能的一线机会,额上的细汗让何晏骤然紧张起来,若是在这里就没法说服贾诩,那此行可以说就再无任何意义了。
华文轩轻轻地拭了一下嘴角,脸上故作轻松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果然是日后官拜太尉的文和公啊!天下大势在你口中可谓是分析的无可挑剔!只不过!”华文轩学着贾诩方才一般,话锋急转。
“你算漏了一件可以左右这局势的事!”
“哦?何事?”贾诩浓眉一挑。
华文轩故弄玄虚地站起身,慢慢踱着步,
“孟德公虽死,但是曹氏并非会难以应对文和公口中的内忧外患啊!因为诸事只要预料在先,便无一不可应对!譬如国舅董承、国丈付完、西凉马腾等人本欲趁机作乱,还未动手,便被我命荀彧差人除掉了!”
“哦?”贾诩猛然坐直了身子,“你又是从何而知的?荀文若才高八斗,最是清高之人,竟能听你调遣?”
华文轩呵呵一笑,冲着一脸质疑的何晏使了个眼色,他慢慢走到贾诩面前,倾身贴耳悄悄说道:
“击死曹丞相的那声雷,也正是我降世之机呀!我不仅知晓后事,也更了明前事啊!文和公可是刚刚向张绣建言,说袁绍势大,若降之必不得重用,曹操势弱,此时投降定会不计前嫌还可保留权势!”
贾诩大吃一惊,此乃昨晚他密奏张绣时,所作出的分析,在场者只有他与张绣两人,为何这今日才从许都到访的无名之辈竟会知道!贾诩一脸惊恐站起身子向后退去,门外的剑客一看形势不对,纷纷拔剑冲了进来,何晏慌忙抽出腰间的兵刃,与他们隔席相持。
华文轩不慌不忙地冲着贾诩说道:“文和公莫怕!文轩不过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普通人,只不过恰巧熟读眼下这段历史,建安年间发生之事尽在脑中而已!你文和公乃是名士,日后更是身居高位,今日所言也是日后你说于史官的呀!”
贾诩一愣,看向何晏,却不见一丝嗔怪,心中已是信了几分,他挥手示意剑客退下,华文轩待剑客尽出之后,才微笑着将贾诩扶回座位,“文和公分析的没错呀!如你所言,张绣投了曹丞相,确实高官厚禄不计前嫌。只不过丞相暴毙,让你忽然没了主意,挫败之下才会进而重新分析形势,才有了方才那一席高谈阔论。只不过,有我这个先知先觉的人在,这些威胁不过是隔靴搔痒不足为患!”
华文轩见贾诩眼中仍有一丝质疑,心想:此时再不趁热煽风点火,更待何时啊!华文轩一把抓住贾诩的手,
“文和公此时降曹,必定会为子桓公子重用,于天下人也可落得一个好名声,更是有别于那些趁人之危的蝼蚁,以你的才智谋略,成为子桓公子帐下第一谋臣,亦非不可啊!袁绍自视甚高,好谋而无断,子嗣众多且不和,袁术冢中枯骨,一击可覆,其余诸事在你文和公眼中,确实难以解决么?”
贾诩回望着华文轩,疑虑似乎仍未放下,华文轩回想一下,看来那便是没击中贾诩心中执念啊!
华文轩拍了拍贾诩的肩,“荀文若世家大族才思敏捷,不过他一心向汉,欲做中兴之臣却无实权只能依附强者,迂腐!郭奉孝才策谋略举世无双,本是你的大敌,可惜天妒英才,寿数止于三十八岁!其余程昱、戏志才之类无论才智声名出身都非你文和公的对手啊!”
华文轩贴向贾诩耳畔轻声说道:“何况,你是有恩于子桓公子的啊!”
贾诩这才露出拜服的眼神,且不论他驳斥贾诩的前言,单是这洋洋数语,刚好道破了贾诩内心深处的夙愿,他先从董卓,后随李傕,弃段煨,投张绣,为的便是寻觅一方霸主,成就一番伟业,青史留名而已,只不过仕途坎坷旧主一个接一个的败亡,心仪之人曹操麾下却是谋士如云,这正是贾诩心中过不去的执念啊!
何晏更是吃惊地看着华文轩,这与前几日言语不明,疯疯叨叨的那个华文轩判若两人啊!他先抛出贾诩日后能位列三公的诱饵,似乎又用贾诩的秘密镇住了这个原本自负才思的智者,紧接着又设身处地的为贾诩谋划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宏伟蓝图,至于有恩于曹丕,不用想便是曹昂之死了吧!何晏愈发觉得看不透眼前这个时而疯癫猖狂时而巧言令色的华文轩了。
贾诩的脸颊上,一颗豆大的汗珠慢慢滑落,华文轩看在眼里,心中千斤巨石终于平稳落地了,看样子这个老狐狸真的被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