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宾把蜜库拖去细问的时候,远处的子爵府邸顶上,一位贵妇人将半个身子藏在窗帘后,遥遥的投来目光。她看起来年近三旬,保养得相当好,正是白狼子爵领的现任主事人,子爵遗孀卡丝嘉。她身穿精致的羊毛连衣长裙,脖子上挂着貂皮围巾,浑身上下该有的首饰一件不少,看起来养尊处优。但卡丝嘉的眼底蕴藏着一丝悲苦,浓郁得倾江河之水都无法化解。
“好像被发现了。”
在卡丝嘉的肩后,一颗诡异的眼珠漂浮着自言自语。它足有人类的拳头大小,外皮呈现为诡异的深紫色。眼珠中央的眼仁如豆,眼白则密布着放射状的血丝。听到它的话,卡丝嘉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身。眼珠则飘过卡丝嘉的脖子,贴着微微颤抖的耳廓说道:
“春天刚到,天气还很冷。你要注意身体,子爵夫人。”
明明是关怀人的话,却能听出明显的恶意。那是种混合了耻笑、轻蔑、觊觎等等情绪在内的声音,让人不禁会联想起毒蛇的毒液。卡丝嘉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她转身靠在墙上,濒临崩溃般的嘶喊道: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到底还要多久,洁丽才能够好起来?我发誓,如果你欺骗我的话,我会把教团骑士找来!就算我会被烧死在火刑架上,你也不会好受!”
“镇定,我的合伙人,我们可是约好了,要一致对外的。”
眼球悠然的漂浮,穿过卡丝嘉垂落的发丝。它发出摩擦金属般的怪异笑声,慢吞吞的说道:
“全靠我的帮助,你的女儿才能从长眠中醒来,不是吗?与死神做交易可不便宜,我需要更多的筹码来付账。”
“我、我为你杀了不止一个人,难道还不够吗?”
卡丝嘉无力的滑倒在地,抽噎了起来。眼球眯成细缝,不为所动的说道:
“凡人的灵魂就像是铜币,那几个死囚和人渣的灵魂甚至不够用来支付让你女儿醒来的费用。然而我依旧替你唤醒了她,只为了能让我们相互信任。你满足了吗,卡丝嘉?你喜欢自己的女儿永远躺在床上,当个屎尿都不能自理的洋娃娃,还是希望她能健康快乐的生活?别忘了我们签下的契约,上面有公道的价格。”
“我……”
卡丝嘉满含着眼泪,把头埋进双膝间,双手抓乱了端庄的发型。她内心的人性和母性撕扯在一起,痛苦得肝肠寸断。
在失去丈夫的时候,卡丝嘉就知道,接下来的人生道路将会布满荆棘。但她没有预料到,挚爱的女儿也会像丈夫一样,患上可怕的昏睡病。卡丝嘉的世界在短短数月间崩塌,她疯狂的想要自救,寻找任何可能的帮助。最终她抓住一根带毒的救命稻草,走进了禁忌的领域,直至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我、我该怎么做?”
终于,在又一次回想起女儿的睡颜后,卡丝嘉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抽了下鼻子,用尽可能冷漠的语气开口。眼球颇为欣慰的摇晃身体,将一丝得意隐藏起来。它飘到窗户边,遥望着黑日领的营地说道:
“那边有三个贵重的灵魂,爵士、男孩、女孩,任选其一交给我就行。本来我以为男孩比较容易拿下,看来想错了。我需要多花点时间来做准备,你会帮助我的,对吗?为了可爱的洁丽。”
短暂的迟疑过后,卡丝嘉点了点头。她的脸上除了麻木,还隐隐的有了一丝明悟。——为了获救,有时候只能喝下毒药。卡丝嘉已经不指望能拿到解药,她只想一滴不剩的把毒药喝光,免得女儿也被沾染到。
与此同时,威廉爵士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打在布洛克脸上,把自己的长子打得翻倒在地。六名他最信得过的士兵站在周围,把原本还算宽敞的帐篷塞得满满当当。布洛克惊惶的想要爬起来,结果又当胸挨了一脚。他身不由己的打了个滚,呻吟着躺平,一边从嘴里吐出碎成两半的臼齿,一边听着威廉爵士咆哮道:
“我告诫过你,布洛克,不要去管黑日修道院,尤其不要去惹罗宾。你是不是聋了?还是我老到已经不被你看在眼里了?”
“可是,父亲,黑日修道院在我们的领地里,罗宾是我们的领民。”
布洛克挣扎着抬起上半身,倔强的反驳。于是一把连鞘的双手剑刺在他胸口,把他压回了地面。威廉爵士铁青着脸,沉声的说道:
“我不管那些形式上的东西,我只知道,如果没有黑日修道院的生意,现在我们的餐桌上还是只有土豆和黑面包。如果没有罗宾,我每年都要在秋收征税的时候镇压一波暴民。或许这些在你看来都不重要,但你至少要知道,如果罗宾出了事,让他出事的人,就是黑日修道院的死敌。我不想把你交出去顶罪,更不希望全家死光!”
“只要我们躲在城堡里,那些武僧绝对攻不进来的。到时候外公一定会帮忙,等他的骑兵赶到,我们就赢定了。干掉修道院里的那些家伙,整个黑日领的生意都会归我们。用不了几年,我们就有足够再买一个黑日领的钱,您到底在怕什么?”
布洛克竭力的反驳,努力想要描绘出一个没有罗宾的美好未来。威廉爵士俯视着自己的长子,眼中浮起浓浓的失望。跟越来越明理的布兰奇相比,虚长十多岁的布洛克毫无进步。他贪婪、短视、暴躁、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拥有所有底层贵族的性格缺点。
原本威廉爵士只想警告一下布洛克,现在他改变了念头。布洛克的自大让他没有掩饰对罗宾的敌意,这意味着同样的事情也许会接二连三的发生,而且手段必然会无止境的升级,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然而,如果一名领主不懂得争取强有力人士的支持,在遭遇对抗时,脑海里唯一能够想到的是毁灭对手,那么无论他的爵位有多高,都注定无法长久的维持统治。
于是威廉爵士长长的吁出口气,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剑。他俯视着捂住胸口,大声咳嗽的布洛克,冷冰冰的说道:
“我也年轻过,其实我能够理解你,不想看到自己的权力受到威胁,讨厌那些让自己感到劣等的天才。但你做得过火了,布洛克。本来我想保持对传统的尊重,让你继承我的爵位。现在我却不敢想象,在把权力交给你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父亲,我……”
“我问过罗宾对你的评价,他说你是个勇敢的战士。现在看来没错,你真的只是个战士而已。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最多只会让你当个小队长。”
“咳咳,父亲,您听我说……”
从威廉爵士的决绝神情中,布洛克终于读出大事不妙的意味来。他强忍着呼吸不畅的痛苦,想要竭力分辨。但威廉爵士没有给他机会,只是向着自己的近卫们说道:
“卸掉他的武器,把他看管起来。有关继承人的事情,我需要重新考虑。”
说完,威廉爵士转身离去。他身后传来模糊的嘶吼声,仿佛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在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