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铜锣声落下,墙后转出了两女。
一个是穿青色襦裙,怀中抱着古琴的女乐师,一个是舞姬,一袭白色大袖宽袍,袍子上绣着红色花蕊图案。
“花蕊白衣现,这是要唱乐帝长歌了!”惊喜的声音响起,鱼飞寻声看过去,却是平时温柔端庄的庆夫人双眸闪亮,兴奋的叫出声来。
鱼飞想要询问,此时戏台上“铮”一声起调,古琴幽幽地奏起了一首空远苍凉的曲子。
庆夫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鱼飞也把视线转回了台上。
舞姬随着琴曲开始缓缓的舞动身体,扬手伸腿的幅度很大,而且时不时在一个姿势上定格,很短的时间后,又继续舞蹈。
女乐师跪坐于地席上,一段古韵苍茫的前奏过后,一面双手抚琴,一面开口唱道:
——冰雪北漫中洲冷,恶狼狂兽指爪尖。
兵溃甲弃争相走,黎庶恸哭无人怜。
兵临城下君王惧,雪狼图卷城头宣。
蛇像之心何时足,东洲国主添笑谈。
满朝俊杰皆叩首,竟无一人是儿男。
龙武雄风今何在,舍生取义看红颜。
——
“铛”一声,突兀的铜锣响起,打断了这段唱词,台上的歌舞琴声戛然而止。广场上安静听歌观舞的人都是一惊,怎么又停了?
人们四下张望,鱼飞看到庆夫人蹙起了眉头,目光投向了台下一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坐着的布回顾正扬起了一只手,以掌心向着台上做停止的示意,台上站在角落里的谷春来正眼巴巴地瞅着布回顾,虽然他敲响了铜锣让演出停止,这只是因为他心里惧怕布回顾,下意识的就听命行事了。
这时谷春来怯怯地问:“寨主大人叫停,可是,可是……有不喜之处?小老儿我对乐舞戏演出一向看重,常常殚精竭虑,推陈出新……”
布回顾道:“不要再唱乐帝长歌了,乐帝再是惊才绝艳,也已是近五百年前的人了,尸骨已朽,被歌功颂德了数百年还不够吗?”
谷春来嗫嚅不敢答,抚琴的女乐师却插言道:“寨主大人,天下乐师莫不对乐帝崇敬有加,乐帝虽已不在人间,可我等相信,其必已是天上之神灵。”这个姿色平平的女乐师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根本不敢平视布回顾,可见她的心中也是害怕,可是却还要出言维护乐帝。
谷春来一惊,急忙道:“翠茹,不可顶撞大寨主,还不请寨主大人宽宥!”
“不必了。”布回顾摆手,并没有生气,只是冷冷一笑,语气带着怨怼之意说道:“在天之神灵?乐帝若是真有在天之灵,当年又怎么会有闻韶宫乐师一系被赶尽杀绝,还殃及了无辜之事发生?”随后又吩咐谷春来道:“天色已晚,乐帝长歌就别唱了,按我前日的吩咐,速速演那段话戏。”
谷春来闻言,连忙点头,待台上的两女下去后,将手中的铜锣敲响了四下。
这次从墙后转出来的是一幅又长又高的白布,白布由两个高壮的中年妇人持着两端,等到两人拉着长布,在戏台子中央站定,稍停片刻后,一起放下两头的布,戏台上出了一个——女鬼!
女鬼一身宽大到飘荡的白衣,垂着及地长袖,胸前被血迹染红,面目画得脸白如纸,双唇血红。在她前面的地上摆着一个火盆,里面放着快烧尽的黄纸,还冒着微弱的烟火。
当那两个健妇扯着白布回到墙后时,鱼飞惊讶地发现,台上这个女鬼就是那个叫翠茹的女乐师装扮的。不仅对她刮目相看,有才啊!又会弹琴又会唱曲,这会还COSPALY上贞子了。
有意思!
鱼飞来了兴趣,伸手在矮几上拿了一个雪梨,打算边吃边看。顺便瞄了一眼同坐几人,赛大头始终是最专注的,这时一边看着,一边嘴里还念叨着“快了,快到了……”
庆夫人刚才因为喜欢的乐帝长歌被打断而蹙起的眉头也舒展了,被台上的新奇场面吸引了注意,“小脚丫”一脸怕怕的表情,跪坐的身子紧紧贴着庆夫人,而老杨头从台上唱乐帝长歌起就恹恹欲睡——台上的女鬼也没能把他从半梦半醒的世界里唤回来。
女鬼缓缓地跪坐在了火盆前,幽咽的低泣了几声,双手扬起,长袖褪到了手肘,露出了双手中持着的一对小槌头,她手攥这对小槌头,在火盆边沿和盆壁上不同的位置,敲出了一段节奏,嘴里也似念似唱的来了一段叙事“说唱”。
“我家本住在东郭县,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县官无良横征又暴敛,从此生计百倍艰,无奈入了宫,献舞御阶前。谁曾想,君王无情我丧于剑。魂魄登龙山,幸而得遇仙,乘云披霞一笑间,玉手轻摇扇,谴我入戏班。请诸君,今日且把冤情看……”
鱼飞手里拿着梨,已经放到了嘴边,却忘了吃,目瞪口呆地看着女鬼敲着火盆唱RAP,心中觉得这……这太塔马地乱来了,你这刚COSPALY了贞子,这会又COSPALY上唐伯虎了,你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切莫笑我癫,只为此恨绵绵再难填。待明朝,还请为我仗义言。在座的,如若有俊贤,挥笔留青汗,替我骂上一百遍啊一百遍,一百遍啊一百……遍!”
台上女鬼用一阵急如雨点的敲击声结束了这段山寨版说唱,鱼飞脑海中想起了周星星的那一段说唱,再也忍不住了,梨子也不吃了,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人们的心情都还沉浸在女鬼的表演中,想着她所述说的悲惨遭遇,面有戚戚之色,却被鱼飞狂放的大笑打扰,有人疑惑的望来,也有人怒目而视。
庆夫人微嗔道:“小飞,你做什么?台上女鬼这段‘快嘴谣’说的是自己的不幸遭遇,你……你怎么却笑成这样?”
赛大头也被吓了一跳:“飞哥,你的乐而忘形,豪迈奔放实在是让我羡慕,不过飞哥,这段很好笑吗?我怎么没听出来?”
老杨头这次也被鱼飞的狂笑拉回了魂,和微张着嘴,吃惊的“小脚丫”一起用眼睛上下打量着鱼飞,怀疑鱼飞不会真的脑袋有什么毛病吧?
鱼飞努力停下笑声,抹了抹泪湿的眼角,艰难地说着:“那是……哈哈……你们没看过唐伯虎点秋香,不可能体会到我的快乐。”赛大头又听傻了,眨动着眼皮怎么也想不明白,又看看同席的两大一小三人,也是一副疑惑的样子,心想这个飞哥又在说让人难懂的话了。
鱼飞这次的动静太大,也吸引了最前排布回顾的注意,他站起身子,看向鱼飞这边,不悦地问道:“适才可是鱼小哥在笑,不知因何而笑,难道是这段‘快嘴谣’有何可笑之处?”
鱼飞心想,我总不能给你讲唐伯虎点秋香吧!心思急转,站起来答道:“嗯……这个……不好意思惊扰了大家伙,我是被这个故事感动的,我这人就是这样,特别感动的时候会把狂笑当哭,你们看我眼角还有眼泪呢!”鱼飞伸指头在眼角沾了沾,表示自己真的有眼泪,又做出了一副苦楚的追忆神情,说道:“其实我小时候也有个悲惨的身世,也曾被官府欺压,那时候多么希望能有英雄好汉出来主持公道,替天行道……哎~不说了,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啊……”
“好!说的好,替天行道,真是不错!”原本布回顾看着鱼飞的表演也是半信半疑,等听到替天行道四个字,眼中猛地爆出了精芒,不再关心鱼飞话的真假,连声叫好,同时暗自心惊,这鱼小哥行为古怪异常,可是常常语出惊人,这替天行道正中自己心中所想,能被神僧看上的人果然不是寻常人物,他不会已经看出了什么吧?
广场上听到这些话的山寨众人,大多也都是贫苦出身,不禁心有所感,再想想刚才“快嘴谣”所述故事,情绪激动起来,纷纷出言发泄自己的不平之气。
“奶奶的,那些狗官就会欺压百姓!”
“他们对北洲百姓不管不顾的,凭什么还要收税……”
“老子就是交不起税,才把心一横落草的。”
“那皇帝老儿也不是好东西,听说宠信戏子,根本不管事,整天就是听戏看戏,有时还他娘的……自己上场演……”
我去,鱼飞赶紧坐了回去,自己竟然搞事情了!现在群众情绪这么激愤,这明显心怀鬼胎的布回顾又是有人有钱,不会趁机振臂一呼,扯旗造反吧?再要拉上我一起干可就真是自己坑自己了。
鱼飞刚坐下,“小脚丫”伸出白嫩的手指,指着鱼飞对庆夫人脆声说道:“娘亲,鱼飞哥哥他在说谎,他是从海……唔……”还没说完就被庆夫人捂住了嘴巴,庆夫人叮嘱道:“乖,不要乱说话,‘小脚丫’安静看戏哦。”
鱼飞递给庆夫人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对赛大头和老杨头尴尬一笑,心虚地低声道:“我刚才的笑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家乡的往事,真的是不好解释,请大家体谅一下。”
庆夫人叹了口气,埋怨地看着鱼飞,又伸指头点了两个方向,示意鱼飞去看,鱼飞随着指点看去。一处是何氏和两兄弟坐的地方,他们这会儿都是神色惊慌,如坐针毡,还不时恨恨地向鱼飞瞟上一眼。一处是和几位寨主坐在一起的刘栋樯,也惴惴不安的低头饮茶掩饰,看那个样子,恨不能躲到矮几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