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飞刚把耳朵凑到竹管上,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话,而且听出了声音的主人竟然是——
刘栋樯!
“……布大寨主,你这么做究竟何意?”
“我不过是一番好意,让你多认识几个绿林豪杰,说不定何时就用得上。”这是布回顾的声音。
“今日我本就不想入席,只不过因你执意相邀才勉强在坐,既不想道明身份,更不想亮出何家的名头,免得传扬出去,会有闲言碎语,给何家带去麻烦,可我不想的这些,你都替我做了,难道我还要感谢与你?”刘栋樯道。
这时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语气温和问道:“刘场主,今年应该交接的盐还差百袋之数,而你今日上山却一袋盐都未曾携带,你这一去镇海城,不知余下之数怎么办?”
这声音在宴席上鱼飞听过,是那个二寨主,“过林风”郭琨。
刘栋樯道:“战事一起,人心惶惶,我就将盐场的余货都先给了你们,这次举家避祸,路途遥远,不方便带货。况且今年只差这一点余数,待明年战事停歇,盐场复工,我必将此数补上。”
布回顾冷声道:“谁知战事何时能止,更何况这次朝廷蛇口水城之战惨败,镇海城以西大乱,若是镇海城万一再丢了,北洲危及,以后北洲谁说了算还不一定,你怎知可以复工?”
“你……”刘栋樯气急,一时说不出话,房内安静了片刻,又听到刘栋樯缓和了声音说:“布大寨主,只是这次上山我赠予金银之数已过了百袋私盐你所能赚之数,你何必要在这点上问难于我,况且这些年,你在这条线上赚的钱财已是惊人,这些我心里有数,难道你还没赚够吗?”
“够不够我说了算,对于我要做的事来说,这些远远不够。今日听到鱼小哥说的替天行道四字,我才恍然大悟……仁者不富,富者不仁,恶者显威,善者忍气,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公道,若是无钱又无势,就如同草芥般任凭践踏,谁会在意你是否无辜……以往我常怨天无眼,而以后我会用实力说话,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即便是苍天无道,我也自有我道。”
“以前我想大寨主可能是要做天下最富有的人,住玉殿琼楼,穿绫罗绸缎,未曾想到,大寨主竟然有替天行道的远大抱负。”刘栋樯语气中带着嘲讽,又道:“只是我人微力薄,恐怕帮不了大寨主。”
对隐含的嘲讽置若罔闻,布回顾继续说:“目前,朝廷兵马大败,北洲就要大乱了,我要在指北河以西建立起威信,收拢绿林势力,不过不能只凭着武力,我还需要更多的钱,这方面你就能帮到我了。”
刘栋樯这下惊慌了,急道:“你究竟要干什么?难道要造反?休要将我和何家扯进去,这对你也没有好处!”
布回顾呵呵一笑,道:“造反?以布某目前的实力,就算整个北洲绿林势力都归于旗下,也不过是找死,绿林汉子们都是没经过大阵仗的草莽盗匪,不通战阵之法,个人武功再强,又怎敌得过千军万马,即便是强如武帝,亦是凭借着石城国的老本,又经过多年积蓄力量,才能统帅兵马荡平天下的。若说有人可以凭借个人武力屠戮千军万马,除非……具有如乐帝一般的手段。”
郭琨的声音这时忽然插话:“刘场主,可能你忙着携家带口的避祸,并不知道,自从战事一起,指北江东边的盐价就涨了两倍,现在已涨到了七倍,而且还在涨,更不要说北洲之外的盐价。大寨主早已经派人收了数个盐场主急着出手的盐,现在青蟒寨的存盐已经有两千三百袋,这要是还按之前的法子运到中洲,你算算价值几何?”
“嘶~”耳中传来了刘栋樯吸气声,半晌后道:“今年约定的交接次数已完结,镇海城也面临战事,恐怕不成,难道……你要用那个紧急传信之法!这恐怕不行,形势这样危急,又这么大的数量,那边不会同意这样冒险的。”
布回顾道:“富贵险中求,那边也会有人愿意冒险的,而且你既然来了,那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就不该放过,就由你亲自写信说服,记住一定要盖上何家的徽记,毕竟北洲大都督府的督使大人可是姓何。”
“我若是不愿呢?”刘栋樯怒道。
布回顾冷冷道:“今日可不光青蟒寨的人见到你们夫妇是我的座上宾。”
刘栋樯道:“盗匪之辈的流言如何取信于人。”
“我还有一法,将何氏扣下,派人将你送去镇海城,不知使君大人会做何想?不过你我也算相熟多年的朋友,我还不想如此做。”布回顾的话音不急不缓。
刘栋樯的声音在发抖:“你,你……哎,我真不该来,竟然轻估了你三头蟒的贪婪。”
房内安静了片刻后,刘栋樯语气软了下来:“好,书信我写,不过之后我就不会再管,更不会去私盐交接之处。”
布回顾爽朗应道:“行!”
刘栋樯道:“你们何时出发?”
布回顾道:“明日与你等同行。”
刘栋樯告辞道:“书信明早我会给你,夜漏更深,我就不奉陪了。”
布回顾道:“既然要写,就烦劳你写上两份,防止飞信入城时出现意外耽误了事情。”
“哦……好吧,在下告辞!”接着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议事竹堂内,刘栋樯走后,布回顾与郭琨继续密议。
“大寨主,你不再考虑一下么,七城的兵马下一步必攻镇海城,万一我们慢一步……”
“无需多虑,明日我们即走,从山寨至镇海城走密径只要七日,七城兵马要到镇海城下,还需攻破三道关隘,我们完全来得及,况且打头阵的一向都是水匪,即便碰上了,我们也能攀上些交情。”
“前日耳海最大‘头寨’的寨主‘海夜叉’白老大派人来传达七城的招纳之意,大寨主为何要拒绝?你我都曾去过断蛇群岛,也曾见过侍刀和月眉长刀之威,那些七城侍者,神侍军,画甲精骑和北洲之兵相比,除了甲胄不如之外,其他方面都胜出甚多。这次朝廷召集兵马八万之众,可是对阵七城的两万兵和一万余水匪却一败涂地,虽说有水匪偷袭蛇口水寨之因,可也败的不冤,只因除了帝都十二卫中抽调的一万余精兵能战,其余的或是临时招募,或是战力低下,或是军纪涣散,一盘散沙又如何不败。”
“大都督府的兵马孱弱我也知道,但没有想到竟然败的这么惨,这么快……”
“大寨主,如今七城挟大胜之威,欲攻镇海城,即便攻不下镇海城那样的金池坚城,也能占下指北江以西之北洲半壁,我们何不趁势加入,也可借七城之力,一泄大寨主十六年前的毁家丧亲之恨,何乐而不为?”
布回顾叹了口气,竹堂内静了半晌后,又听他说道:“是啊……这一晃都十六年了,当年双亲只是‘闻韶宫’负责制作乐舞戏服饰的工匠,‘闻邵之乱’时死于宫中,可龙兖却还不放过,这个假借平乱之名谋逆篡位的狗贼,他竟下令将数千受牵连的家属绑至玉江边悉数杀死,玉江为之血染……毁家丧亲之恨我没有一日忘记,每每深夜梦回又见父母兄姐,却无能为他们复仇,心中绞痛,恨不能当时不逃,而与他们同死。皇家之人何其可恨,皇权争夺时将无辜之人的性命视如草芥,随意杀戮,用千万百姓的血彰显他们的威严。可我虽然要抱私仇,却不能学他们一样,为了自己一人而让北洲遍地鲜血。你我是知道神侍军凶残的人,你忘了童老茂逃到我们山寨时是怎么说的吗?全岛只留下年轻女子,其余男女老幼尽数杀戮,对于手下的水匪他们都那样凶狠,何况对别人,再说了我还想不对别人卑躬屈膝,听命行事。”
“大寨主既然如此想,我会悉心助你先在北洲绿林扩大势力,我们再看事态的发展,徐徐图之。”
“你一心为我,你我即为兄弟,心中自是明白,也不必多说,就让我们静观北洲之变。”
“大寨主,这次这么大的买卖,你打算派谁人去?”
“我亲自去,山寨的精锐,我带上一半,老三,老四也与我同去,如此应当稳妥了,足可以挡一营的官兵而让盐货平安。山寨就有你来坐镇,你要留意打探各寨子的动静,待我回来,我们即可按先前议定的步骤行事。”
“我晓得,大寨主放心。”
“明日事多,你我也回去歇息吧。”
竹堂内提到明天要出寨时,鱼飞,赛大头互相看了一眼,鱼飞知道赛大头也听到了这段,竹林里只有几缕月光从叶子间漏下,幽暗的环境里,鱼飞还是看到了赛大头反光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滚向斜上方,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竹林外,布回顾和郭琨从议事竹堂出来,沿小路走了,周围的汉子们也熄了灯火,尾随而去。
竹林里,两人从地上爬起,赛大头掩盖好了竹叶,地面恢复了两人初来时的样子。赛大头声音低沉地问道:“飞哥,你们明天就走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跟团的人,而且这团也没有个行程表,啥时候走,啥时候留,我都没有发言权,不过我是想要去镇海城看看,可能明天一早刘场主就会告知行程。”鱼飞无所谓地说道。
“飞哥,你又如此讲些我不懂的话,你没见到我的不舍之情吗?”赛大头的声音无精打采。
鱼飞道:“不好意思,这里太黑,我真没看到,其实我和大头你挺投缘的,也想多呆几天,再说我这还带着一身的伤呢,需要多吃几只鸡补一补。”
“你我兄弟难道才相聚一日便要分别,原本还想听你讲闯荡江湖的经历,多感受一下飞哥你仗剑江湖走四方的万丈豪情,这可怎么办……”赛大头说着叹了口气。
“大头,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两个男的半夜在这么黑的小树林谈友情,这在我家乡是会出事的,走吧,出去先。”鱼飞实在不忍心,可是还是打断了赛大头的倾诉。
赛大头道:“好吧,我们回去吧,明日他们出发前一定动静不小,我就趁那时去找三寨主,说什么也要缠着他带上我。”
在回山寨居客别院的路上,赛大头情绪低落,闷着头不说话,在前面地领着鱼飞一路快步走回。
鱼飞今天的运动量简直顶的上以往一个星期,回到房中后,以他现在如此耐操的强悍身体也感到十分困乏了。
身上的伤恢复速度惊人,现在除了右胸的伤口在用力时隐隐疼痛外,就连小腿的贯穿伤口走路都不痛了,鱼飞曾挽起裤腿看了,血痂已转为黑色,说明里面伤口愈合的很好。为了不挤压右胸的伤口,鱼飞仰躺到床上,看着房顶的横梁,回想着这两天遭遇的事,想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才两天,就发生了如此多的事,简直离奇的恍如一梦。
睡吧!或许这一切真的是一个梦,说不定明早醒来自己还正躺在终南山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