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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稻子误认东方鹤为母亲

为了配合妹妹东方鹤的寒假时间,东方岩的假期今年已经算是很长的,他平时加班省下的时间加上没有用过的休假在一起总共有了15天的假期。这样他就能跟东方鹤一起返回北京。他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单独返京的。

15天的时间也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他觉得还没在家待够,还没吃够爸妈做的饭菜,还没听够乡间的鸟鸣,还没看够他们家山顶那幅水墨画,该启程离家的日子就来到了。冬季的农活没那么多,他也基本没帮上父母做什么事,家里最忙的时候其实是春夏以及苹果丰收的时候,可是那些时段他都不在家。他觉得好生愧疚。东爸看出他的心思,只是开解他。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今年的表现似乎有些忧郁。他还专门找小鹤谈话,让她多注意点她的哥哥,让他们兄妹俩互相照应。

东方鹤虽说很享受在家里的安逸时光,但是她心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在把她往北京拉。她知道那是景。她确定自己是在思念他。除夕晚上,景给她发来小视频,他们一家在国外度假,他特意发来新年祝福。东方鹤看到他身着华服,在豪华游艇上,身后的大海碧蓝如玉。她还看到游艇上有好多金发碧眼的女生,都是穿着热辣的比基尼在视频的背景里走来走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她很好奇又不好意思问景。她一边祈祷假期快点过去,她要早一点开学,早一点见到景,同时又一边暗自责备自己的不孝与不懂事。

景隔三差五地发来小视频和照片,都是当地的风景和美食。他会说以后带你来吃这个,以后带你来看海等等,东方鹤相信这是情话,反正她也把这些当作情话全部接受了。少女时而因为想起这些就双颊泛红,时而又因为情绪激动而双眸发亮。她还时常做一些有婚礼元素的梦。她为新娘营造了科幻大片般的画面,梦里的新娘有时候是她,但经常不是她。她被自己的梦境所感染,很想将梦中的场景用画笔记录下来,可是她的绘画功底还没有到能够手随心动的地步。她把这些梦境反复回味,牢牢记住,等到终于跟景见面时,她一股脑儿全部倾吐出来,请景帮忙为她记录下那些奇幻而又难忘的瞬间。景和她并肩漫步,歪着头听她的诉说,在自己的眼前展开画卷。东方鹤梦中的场景以蓝色和紫色为主色调,她说她和新娘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半空之中,她们悬停在那,为了独一无二的风景。她们的眼前全部被这两种柔和而互相交织的颜色所充满,她相信那是两种植物,但又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景心里想着一定是薰衣草,至于蓝色的,应该是某种风铃花一类的植物。东方鹤一直不停地叙说她的梦境,景没能插上一句话。她太兴奋了。最后她终于停顿了一下,说道:

“新郎和新娘在一处可以通往天堂的阶梯上相遇,拥吻。我的梦就这样结束了。新郎的衣服上有绶带。我可能是受某国皇家婚礼照片的影响而做了这个梦吧。只是那悬停的视角,实在是让人难忘。景,如果你有妙笔,我相信你有,你一定会帮我把这梦境还原出来。那时候我会看到你就像从我梦中经过过一样。”

“我已经都记在脑海中了。只待时间像酒曲一样来发酵作用。”景满怀自信又温柔地说道。

这是他们返回北京后的第三天,景约东方鹤见面时,他们的对话。离正式开学还有两天时间,景为了见她提前返校,他们在音乐社空旷古老的房间里待了一下午,因为那天天气不好,前一天晚上北京难得下了整晚的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天空是那种雾和霾混合的灰蒙蒙的颜色,空气中的湿度明显升高。湿度升高,体感温度就降低,东方鹤说有点冷,他们就自然地走到音乐社。景是那种一进屋子就要打开所有灯的人,房间内顿时又明亮又温暖。在东方鹤心里,这个房间并不是一无所有的,那些散放在角落里的架子鼓和钢琴并没有进入她的视野,她把这里当作梦中那个世外桃源。而这个桃园中只有她和景两个人。

她沿着多边形的墙缓慢地边走边说,景时而跟在她身后,时而与她并行,他们俩完全超越了这间房子,灵魂在另一个国度飞升、融合。东方鹤看重这种记忆带来的感受比看重景带她去见识现实世界中的奇观更为明显。她似乎预测到自己与景在灵魂上将是高度合一而在现实层面就不一定的一对,对此她颇为不安。但当时她并不明白那种不安的确切含义。

新学期开始了,音乐社又开始了排练,他们通过了轮值制度,每次两个人一起合作填词谱曲,两个月排一支曲子。由于是抽签,景与田清灵被抽到一组,东方鹤无精打采地走到何庆身边,他们成为了一组。她本来想通过音乐方面的触觉来更加靠近景的期待落了空。她歪着头看何庆为她吹奏长笛,心里却在想着景和田清灵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共同创作。她没办法集中精力对何庆和长笛做一个耐心的了解,就跑出去,为了透一口气,忘掉自己不该想象的画面。

这一次谱子基本上都是何庆独自完成的。东方鹤显示出迟钝和惰性。何庆知道她为何这样,什么也没说。在排练他们小组的作品前,东方鹤勉强填完了歌词。她觉得这一次的作品简直糟糕透顶。景他们的作品则充满热情与活力,跟他们的有着天壤之别。她气馁又懊恼。何庆找她认认真真谈过两次,她才重新振作起来。在何庆的鼓励和协助下,她开始认真地去了解每一位社友所擅长的乐器和曲风,最终把他们那支要死不活的曲子总算拯救了回来。

排练的效果还不错。景仍然是钢琴手,田清灵唱着她填的词,每个人都感觉熟悉又自然,最终他们就决定用这支曲子参加了那年的高校大学生音乐节。他们还获了一个小奖。这件事让整个音乐社高兴了好多天。

景认为自己和田清灵的合作是公平地被抽签的结果,所以他丝毫没有在整个事件中对东方鹤解释过什么,似乎是毫无必要去解释的。越解释越糊涂。再说他从不认为东方鹤会是那么敏感和小心眼的女孩。在拿奖之后的某一天,他才向她道贺。

“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是何庆的功劳。”东方鹤平静地说道。

“这明明是你的曲,你的词。他有什么功劳可言?”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何庆与东方鹤走得太近,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提防、反感着什么。

“小组合作就是小组合作。所有的成果都是小组成员共享。”

因为获奖,音乐社的几个男生都不同程度受到了全校女生的追捧,景自然也不例外。他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和她单独在一起聊天了。

“我感觉到你在生气,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先走了。今天晚上我哥约了我,说是有事。周日见!”景感觉东方鹤心事重重,不免有些担忧。不过他能想到的就是他最近也许冷落了她,让她吃醋或难过了。他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哄她开心。但是一想到何庆和她,他就忍不住想攥紧拳头。

其实东方岩约她只是一个借口,他并没有什么事要告诉她,只是她每逢失了方寸、乱了阵脚,犹疑不安时总是想躲到哥哥怀里,或者靠在他肩膀待一会儿。

东方岩还没有下班。她独自坐在忆良家的客厅里。忆良给稻子报了一个钢琴班,今天晚上带她去上课去了。张阿姨也回家过周末去了。天渐渐黑了下来,东方鹤一个人也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抱着腿蜷成一团。东方岩回来一开灯才发现她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他小心翼翼给她盖了一条毯子,看到她好像要被惊醒动弹了一下,又把她抱到自己的房间里,小心地放在自己床上,盖上被子。

“这孩子有什么心事吗?也不开灯,也不看书,就这样睡着了……”东方岩猜不到原因,只怕是妹妹太累了,就没有去打搅她的睡眠。

忆良和稻子回来时,他说了一声小鹤在自己屋里睡着了。稻子高兴得不得了,她最喜欢跟鹤姐姐一起刷牙吃早餐了。只要有鹤姐姐在,就算是鸡蛋,她也愿意陪着她吃。

第二天早上,她很早就醒了。天气已经放晴,她精神焕发地赤脚踩在阳台的地面上,看着楼下的视野,轻轻踮起脚尖,像一只刚睡醒的白天鹅那样旋转。已经醒来下楼找爸爸的稻子看到这一幕,以为那就是天鹅湖中的白天鹅下凡。她光着脚,跑过求,一把抱住了东方鹤。她蹲下来,看到稻子在哭。

“怎么了宝贝?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她把她搂进怀里。

“妈妈。”稻子流着泪,低声叫道。那一声像是小提琴拉出的一个空弦音。东方鹤愣在那,过了一会她想到也许是稻子梦见了自己的母亲,于是她把还在流泪的稻子抱起来,让稻子趴在她的肩膀上。面对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此刻把她送到她父亲的房间是否合适,稻子一句话不说,她又怕这样做会伤害到她的感情。于是她就索性抱着她,在阳台上站着。

忆良出来看到一个女性抱着一个孩子的背影,以为自己在做梦。有一刹那,他脑海里闪过朱颜的音容笑貌,他的潜意识要让他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就是自己失散已久的妻子。她离开他时,她怀中的婴孩还很小很小,而现在他看见的那个母子造型的背影却分明是一个更为年轻的女性和一个更大的孩子。他看了大概有1分钟,才发现稻子好像在哭。他快步走过去,接过女儿,连声道歉。东方鹤不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此刻的情形她觉得也不合适将稻子刚才的举动详细说给忆良听。忆良抱着稻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缩在父亲怀里,过了许久才放开。

那天是周六。幸好大家都不需要早起。东方鹤回房间穿好衣服和袜子,怀着对稻子的忧心在厨房准备大家的早餐。东方岩起来后帮她摆好桌子,就去敲忆良房间的门,喊他吃早餐。忆良在屋里应了一声。东方岩趁机问东方鹤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没有,她很快地说了个“没有”,她此刻还沉浸在清晨发生的那一幕里,几乎忘记了自己昨天思想和情绪中令她悲伤的东西。

“哥,你今天干吗?”她话锋一转,突然问他。

“啥也不干,就陪着我妹妹。”东方岩知道她有心事想跟他说,不管公司多么忙,他可以周日去加班,也一定会空出周六的时间。

“那好。一会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有些事想问你。”

稻子已经不哭了,忆良帮她洗过了脸,她的情绪还没有恢复过来,东方岩跟她说早安的时候,她都没有像往日那样满脸笑容、蹦蹦跳跳往他怀里钻,让他帮她梳头发。她的头发披散着,忆良给她别了一根发卡,就算是打扮过了。东方岩见状,摸了摸她的头,忆良向他做脸色,暗示他她有情绪,最好不要招惹她。

饭后忆良带她去钢琴班。东方岩带东方鹤来到公园。东方鹤挽着他的手,他们慢悠悠地走着。东方岩等着她先开口。

“哥,是不是忆良哥的事你都知道?”

“啊?”

“你跟我说说稻子的身世吧。”

妹妹突然对稻子的身世发问,这令他很意外,难道她昨晚的失意也是因为稻子吗?他简单几句说完了,东方鹤对此并不满足,要求他再详细说说。东方岩就把他所知道的都说给她听了,但是要求她绝对保密,并告诫她:揭人伤疤和在知道人家的伤疤以后那种怜悯和高人一等的心态万万不可以有。

“原来稻子的母亲是位画家,稻子是被母亲所抛弃的孩子。该死,我之前还一个劲劝忆良哥给稻子报一个绘画班或音乐班。哎,我真是什么都不懂!”

“你也不必自责。这不怪你。我以前觉得没有必要让你知道,就没有跟你说过这些。既然你感兴趣,我才和盘托出。忆良哥的事,他很少跟人讲,公司里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我怕你知道以后对待他们的方式和情绪会有变化……”

“哦,哥,放心吧。我知道我不会的。”

“你为什么突然对稻子的身世感起兴趣来了?虽然稻子平时很喜欢你……”

“嗯,就是因为她喜欢我吧。哥,今天早上,她可能把我当作她妈妈了。”

“什么?!怎么回事?”

东方鹤把清晨发生在自己和稻子身上的事简略复述了一遍。

“那忆良知道了?”

“是的。是他把稻子抱到屋里的,否则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哦。可怜的稻子!她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在人面前喊出过‘妈妈’这个称呼……可怜的稻子!”

“哥,”东方岩看到妹妹眼里闪着泪花。东方岩没等她说话就打断了她:“小鹤,这件事超乎了你和你哥的经验范围,你懂吗?我没有结婚,你也没有小孩,这事不能按咱们的想法来处理。我问问别人再告诉你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咱们不应该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一天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是艰难的一天。尤其对于东方岩来说,一方面是忆良和稻子不可触碰的痛处,另一方面则是刚刚知晓真情的妹妹,两方面的人对他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一方受到这件事的任何一丁点伤害。他知道对于妹妹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她从未涉足的领域。她的生活中一切都很正常,她也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长大到如今。他真的不想让她过早地明白生活的无奈与痛楚。只是这一天就这样来了,他竟毫无办法。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攫住了他。

东方鹤把自己和景的事全都抛到了脑后,她和哥哥从公园回到家,做好了饭,忆良和稻子回来后大家一起吃了午餐。稻子已经完全从早上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东方鹤本来想回学校,但是看到稻子又露出了笑容,就决定留下来,陪她一下午。她晚上再回学校去。

她们整个下午都待在书房里。东方鹤问她学钢琴的事,还问了许多关于她的小伙伴程雨豪的事,稻子都坦诚地和她分享了。东方鹤这才比较放下了心。她深怕自己表露出的关心比以往过分,那样就会显得做作,她想稻子一定会不喜欢的。所以她们待在书房里时,她有意跟稻子保持了一格书架的距离,而以往她们都是亲密地坐在一起,稻子有时候会顺势依偎着她。在稻子安静地看书画画的时候,她无数次想开口,就清晨发生的事说点什么,但是几番欲言又止后她还是放弃了。傍晚她离开的时候,稻子表现出对她的依依不舍之情跟以往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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