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家乡的水山
家乡有水有山。我在水山间长大。
家乡有条河。河是水库的延伸。水库叫高家坳水库,当年响应号召而建,负责方圆百里农田。河在路边。路由石头堆砌,只设有一个宽约三四米,且有石级的河堤。当地叫码头,供百姓洗衣。天晴,晚上也可洗澡。
码头对岸有片河滩,平时干涸。我家借用了几天。九八年特洪,县城因有条资江,而陷入汪洋。梁姨住在资江边。洪水退后,她装了一车衣被过来。我们全家清洗,洗好的衣被,铺在河滩上。但家乡有傻子和叫花子,母亲怕他们来捣乱,从家里搬来躺椅,在码头守了两晚。衣被干后,母亲打电话叫梁姨来取。梁姨说,考虑再三,家里衣被全换,这些还有许多能用,全给我们。
码头下游两百米,有口井。井水冬暖夏凉。有人说来自阴河。井很有名,附近几个村的百姓,都来打水。特别是夏天,喝上一碗井水,能从头舒服到脚。十岁开始,我就去挑水,直到初中毕业。那时没有塑料桶,我家用木桶挑水。木桶本身就有十来斤,一担水下来,五十斤左右。第一次挑水,中途还休息两次,路程不远,最多一里。水挑到家,脚也酸软。
好景不长,村部拓宽河道,挖断了水脉。冬暖夏凉的井水没了,变成了河水。
河水浅,只到脚踝,除了码头,淹过膝盖,但极富水产。鱼之类,小白条居多,家乡人叫“袍拉子”。野生胡子鱼也多,只小拇指大,有两条长胡须,家乡人叫“黄子谷”。
清晰记得,某次河里玩,路过水浅地,发现有“黄子谷”。我顺手翻几块石头,下面也有。我们兴奋极了。我用石头挡住水源。水浅了,鱼不能游了。扔出石头,鱼躺在浅滩。这次捉了二三十条。河里有青虾,我们很少碰触,只在鱼不多时,才选略大的青虾。螃蟹也有,但捉时需要掂量,两只大钳不吃素,夹手会留血痕。
这些鱼虾,是小户人家佐餐的恩物。螃蟹去壳。鱼小不用解剥,和虾同洗。入油爆炒,加姜蒜辣椒。这是下饭菜。父亲会喝酒慢品。
河里也有大鱼,但只在连续大雨,水库泄洪时出现。这是规律。聪明的邻居,见河涨水,会沿岸边走。胆大的邻居,会拿簸箕,在有草的地方捞鱼。我见过几回。有人捞了十来条两斤左右的鲤鱼。还有人,在涨洪时,走到河中间,捉了条大鱼。好家伙,有三十多斤。这条鱼在泄洪时被打晕了。
为何鱼会如此多?村离水库不远。泄洪时,鱼先经过我村,再游向他村。水库很大,一眼望不到边,水面平静透明。一大片水,浩浩淼淼,有些荒凉,有些寂寞,有些神秘。
很奇怪,我竟没在水库坐过一次船。水库很深,淹死过人。虽在水乡,但父母管教,我还是旱鸭子。父亲常来这里钓鱼。“袍拉子”多,我是吃它长大的。
每到雨季,空闲之余,父亲会邀两三个好友,去水库钓鱼。在水库钓鱼,“袍拉子”不要钱。“袍拉子”喜欢小红蚯蚓。每次钓鱼,父亲会在淤泥里挖小红蚯蚓。我也钓过,但鱼难上钩。父亲说我没耐心。我见过他钓鱼,耐心十足,不知如何练成。或许和他的部队生涯有关。
家乡多山,盛产松树。山皆高大,且树林茂密。后山最高山,叫莲花寨,曾是匪寨。水库建在匪寨半山腰。高家坳是去匪寨必经地。半山腰有块兀秃大石。站在石上,能望山脚全景。这是土匪放哨地,也是矿山,盛产黄金。
老一辈讲,匪寨解放,村民摘了茶树,每年会摘茶叶,花了许多心血,现在却被遗弃。说完满脸心痛。我说还能摘?他说看了,茶树被黄金沙埋了许多,不能吃了。我特意去了匪寨,看了茶树,确实不能吃了。
成也黄金,败也黄金。有的村富了,有的村牺牲了。我所在的村庄属于后者,付出了极大代价。
曾有人问,家乡在哪?我说巨口铺镇。他立马露出羡慕,那地方好,遍地黄金。他是介绍看多了,该镇资源丰富,金、锌含量高。但他说得也没错,家乡的路都由黄金沙铺成,公司离村部也只几百米,但外乡人又怎知?山清水秀没了,鱼虾也绝迹了。
匪寨旁边的山,是外公家的山。山上有成片尖栗树,家乡人叫金栗。大舅口述,鬼子来时,外公带村民躲进这山。山位险要,上山要经过一条悬崖,只有一条陡坡上去。我去过两次,一次砍了干竹,一次摘了金栗。这种栗子少见。我前两年才见水果店有,但是改良的,大了五六倍,二十元一斤。
有几座山盛产竹。有竹就有笋。冬笋难寻,刚冒芽就被扯了。我只扯春笋。春笋有大有小。新鲜大笋不佳,偶吃一顿还行。大笋炒腊肉,也还过得去。但大笋产量大,而当时大家只吃小笋,只有把大笋用沸水过滤,入芦席摊晒。大笋在秋冬季却成了抢手菜,立马身价百倍。
扯大笋时,我捡到一只大灰兔,约四五斤,但已经死了。原因不得而知。灰兔有点臭,我又扔了。山上动物极多,未禁令前,每遇大雪,会有人去打猎。不说小动物,野猪、麂子都很常见。老一辈讲,解放初期,连老虎都有。
小笋虽好吃,但难采摘。它喜欢躲在密竹林,周围还布满毒气。想吃小笋,必须全副武装,不然身上会有坨,让你难受至极。小笋叶清香浓。小笋炒肉很好吃,但小孩又怕听到。它还有另层意思,就是挨打。某小孩犯错,常有人说:“你老火,回去要恰(家乡人喜欢把吃说为恰)小笋炒肉了。”
家乡的枞菌也多。枞菌是难得山珍。我喜欢吃枞菌。在城里,出枞菌时,超市或街上有卖,但质量不行,而且还贵,五十元一斤。吃这种粗枞菌,在家乡是会被取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