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皓月悄然间就挂在了天边,漫天的星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辨,珍珠色的银河横亘在这蓝丝绒布一般的穹幕间。
夜,渐渐深沉。
亢奋的人群各自散去,部落空地上堆叠着的篝火已燃尽成炭,只有零碎的噼啪声,伴随着溅起的点点星火,还恋恋不舍方才的欢歌。
整个草原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天地万物仿佛都沉浸在浓浓的睡意之中。
早春的晚风时不时带来些料峭的寒意,让部落羊圈内初生的小羊羔必须紧紧依偎在母羊的身旁才能睡得香甜。而圈外的牧羊犬,也懒洋洋地蜷着身子,趴在地上打盹。
偶尔零星的虫鸣衬得四周愈发显得静谧无比,一切都是那么和睦安宁。
忽然,几下细碎的马蹄声格格不入地,划破了安静的氛围。
在朦胧的月色下,几个围着黑色披风的人影骑着马,沿着部落外围的栅栏急行,像是刻意避开他人的注意,在踏出大门后,立刻一溜烟的消失在山脊背面。
这一阵短暂的插曲确实没有弄出多大动静,睡意正浓的部落里几乎没有人发觉到。
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海力布。
在自己的帐房里,躺在炕上的海力布睡意全无。他双手背在脑后,仰面朝天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支撑帐顶的红漆木出神。脑子里仍在回想着父亲今天在高山草甸上和自己的谈话。
那阵短促的马蹄没能逃过他敏锐的耳朵,起初他只觉得是夜间巡逻的扈从,没太当回事。
但片刻后,远离部落仍就传来跑马的蹄声倒引起了他浓烈的兴趣。
海力布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翻起身来,脸贴在围裹着营帐的油布上,侧耳聚精会神的倾听。从马蹄声的数量和节奏上判断出,这是几个猎人深夜外出围猎的声音。
“谁这么晚打猎?”
海力布熟识部落里的所有猎手,跟他们每一个也都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只要一提到相约围猎,大家总会热情地率先邀请技艺精湛的海力布一起。
可并没有谁曾向自己提及今夜有打猎的计划,难道是谁家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不得不外出?
海力布越想越好奇,蠢蠢欲动的心思早已飘出了帐外。要不是担心父亲知道自己几次三番的不务正业,他早就套上马靴追出去了。
思前想后,那阵让他抓耳挠心的马蹄声始终萦绕在海力布的脑海里不肯褪去。而身体里流淌的猎手血液也似乎不停地呼唤着,催促他动身。
终于,躺回床上辗转反侧、犹豫纠结了多时后,好动的天性战胜了外强中干的理性。
反正父亲也告诉自己偶尔贪玩不打紧了,海力布用父亲的话自我安慰起来,如同得到了鸡毛做的令箭。
他再次翻身起床,虽然伊勒德的营帐离自己有段距离,压根不会被他吵醒。可海力布依然像父亲就睡在自己身边一样。动作极其轻缓的换上骑射服,套好马靴。
那不敢莽撞更衣,内心却又急不可耐的煎熬模样,在这只有他独自一人的帐房内,显得既滑稽又可爱。
穿戴完毕,伸手轻轻取下墙上的乌木弓和箭袋,海力布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出了门。
马厩里的岱钦一看到主人装备齐全的出现,就知道又要和他一起出门冒险了。不断抬起前蹄来回踏步,打着响鼻。
海力布赶紧上前抚摸好伙伴的脖子,轻轻梳理岱钦的鬃毛安抚它的情绪。他可不想又被母亲哈沁抓个现行,也知道如果放任岱钦继续撒欢下去,它绝对会用嘹亮的嘶鸣吵醒整个部落。
再三确认没有惊扰任何人,海力布才敢解开紧拴着的缰绳。把岱钦拉倒自己身旁,一人一骑并肩迈着轻柔的步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踱出了部落的大门。
银色的光线淡淡地洒在乌珠穆沁草原之上,海力布努力辨寻着新鲜的马蹄印。好在此时的月色无比皎洁,让他很快就发现了上一行人的踪迹。
身骑白马的海力布满心期待能早些赶上队伍,生怕错过激动人心的围猎。一路飞驰,跨过辽阔草原追进了茫茫森林中。
荆棘密布的森林可不比大草原的一马平川,枝繁叶茂的林间纵使在白天都很难透下光线,在漆黑一片的夜晚更是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海力布拽了拽缰绳,让岱钦放慢脚步。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狩猎经验辨别着越来越模糊的马蹄印,不久便又追踪到了那队人前进的蛛丝马迹。
在一丛矮灌木旁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残留着大片印迹。其中不仅有马蹄印,还有许多方向杂乱的脚印。海力布仔细观察了一番,甚至发现了猎犬的足迹。
定是围猎无疑了!
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后,士气大振的海力布打醒精神继续追赶。从一路发现的痕迹看来,猎手们似乎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猎物,始终都在马不停蹄地围剿而不得,这让海力布越加心痒难耐。
在遇到一条奔流的小溪后,刚才的线索又都被抹去了痕迹。
就在海力布四下张望而不得头绪时,几声猎犬的吠叫终于让这场不知何时到头的追踪,顷刻间见到了曙光。
淌过溪水,循着猎犬的叫声,海力布知道自己已经离他们很近了。没走几步,他便发现了远处山林间影影绰绰闪烁的火把。
一群男人的喧嚣声差不多同时传入了海力布的耳朵,由于距离还是有些远,无法听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可言语间那抑制不住地激动和兴奋却真真切切。
到底是什么样的好运气降临,才会让一众猎手失了风度,这激起了海力布强烈的好奇心。他驱马追赶上去,快要相遇前,却又忽然勒马停了下来。
不会是父汗吧?
海力布猛然惊觉前方林中的人马数大大超过他的预期,普通猎户出行绝不会有这么大阵仗。要是父汗带队亲征,自己岂不是撞在了枪口上。
可父亲怎会在午夜出来围猎?不过就算不是父亲,自己违背父命偷溜出来的行为传出去,一定又会触怒他老人家。
出发前的心里建设在最后一刻又崩塌成了无限的挣扎,举棋不定要不要现身的海力布有点进退两难。
一阵狂妄的笑声打断了海力布的纠结。等等,这笑声好像似曾相识,在哪儿听过。
管他的,都近在眼前了,索性先摸上去一探究竟。海力布心一横,勒紧手中白马的缰绳,猫着腰从侧边悄悄靠了上去。
蒙克?!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自己同胞哥哥的张扬嘴脸,这让海力布有点吃惊。
只见密林中以蒙克为首的一群人马举着火把,在几颗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边组成一个包围圈。
面对他们的是一只十分罕见的白色母鹿,通体雪白,躯干上的皮毛柔顺无比,其中竟还纷落着五彩的斑点,在月色中周身散发出海力布从未见过的迷人光芒,煞是美丽。
但这只极其少见的动物好像在逃跑时扭伤了右前腿,一瘸一拐地艰难支撑着身体,被蒙克等人逐渐缩小的包围圈慢慢逼退到大树裸露的根系旁。
走投无路之际,白鹿温驯纯净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身体因恐惧而止不住地发抖。
“哈哈哈哈!没想到老子的运气这么好,这身鹿皮一定价值连城!”
蒙克那尖锐的嗓音响彻在这荒无人烟的森林深处,回声中夹杂的贪婪欲望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是啊!大王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东西!”
巴尔斯也扯着沙哑的喉咙附和道,身边一众喽啰随从在荒郊野岭间,肆无忌惮的跟着一起猖狂奸笑。
“要不要属下去拧断它的脖子,献于大王子?”
巴尔斯面容狰狞地提议。
“怎么,你是在含沙射影,嫌我箭术不精吗?!”
蒙克口吻里带着些不悦,似乎还在为那达慕上的惨败耿耿于怀。
“属下不敢!”
巴尔斯说完咽了咽口水,面对着蒙克的阴晴不定连忙抱拳行礼。
“取我的弓箭来!”
蒙克大声呵斥着身后的随从,下人们赶紧取出长弓和箭羽,急急忙忙呈到了主子的手边。
“磨磨蹭蹭,让猎物跑了谁来负责?!”
虽然随从们诚惶诚恐,但仍然被喜怒无常的蒙克一通发泄,狗血淋头。
“小白鹿,你也不必怨天尤人,谁让你落在我的手里。”
蒙克丝毫不掩饰内心的贪婪与邪恶,接过弓箭的他,丑陋的嘴脸凶相毕现。
“乖乖的让我杀了剥皮,卖了换回无数金银财宝,也算死得其所。”
白鹿似是听懂了蒙克的死亡宣言,眼角竟留下了恐惧的泪水,摇着头贴紧身后的树根,拼命寻找求生的依靠。
不懂悲天悯人为何物的蒙克才不管眼前手无寸铁的猎物是否弱小,一心只享受着掌握生杀大权的扭曲快感。
他在马上直起身子,张弓搭箭,一盏四尺长弓被拉得咔咔作响,满弦的箭羽贴在脸颊边,随时就要射出,夺取白鹿性命!
“住手!”
千钧一发,身为旁观者目睹这一切的海力布也顾不得暴露行踪。
他撇下缰绳,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为了救下这可怜的生命,用身体挡在了哥哥蒙克与白鹿的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