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和鲁正在盘腿于床上打坐冥想,莫日根的鲁莽行为搅扰了师父的清修。不过长老知道事态紧急,也就不拘泥这些小节,让他赶快将孛儿帖放下,平躺在床边。
“这是几时发生的事情?”
长老一边询问莫日根,一边翻动着孛儿帖的眼皮和嘴唇,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前,我曾试着替师兄吸出毒液,但未见成效。”
莫日根据实回答,掀起孛儿帖的裤腿让呼和鲁查验,生怕贻误了救治的最佳时机。
“你做得对,可曾看清那毒蛇的样貌?”
长老先肯定莫日根处理危机的及时果断,又紧接着继续问道。
“那长蛇有三指粗细,身上布满金色与黑色相间的花纹,弟子叫不出名字。”
莫日根努力回忆着刚才瞥见的毒蛇特征,不免再次为这能夺人性命的美丽花纹胆寒不已。
“金环毒蛇?”
听到弟子的描述,呼和鲁长老脱口而出,脸上同样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他从记载鸟兽的典籍中读到过对于这种毒蛇的描述,但也不曾亲眼见过。没想到这蛇毒侵入人体,居然会形成如此险恶的症状。
“师父,您既已清楚毒液出自哪种蛇类,赶紧对症下药吧。”
听闻呼和鲁长老知道元凶的名字,认为师兄有救了的莫日根迫不及待地请求师父救治孛儿帖。
“虽能识毒,可我这里并没有解药。”
呼和鲁的回答可能要让莫日根失望了,急火攻心的他有些失态。
“如果师父都束手无策,那岂不是没人能救孛儿帖的性命?!”
“不要着急,我不是说孛儿帖必死无疑,村落里也许还有一人能扭转乾坤,我这就带孛儿帖去寻他。”
呼和鲁平静地说道,但语气间似乎很有把握。
“我陪师父一同前往吧。”
莫日根自告奋勇要背起昏迷中的孛儿帖,却被呼和鲁摆手阻止。
“你到内房去,那是我存储各类药草的地方,记住取紫草、地榆、黄柏、冰片四味药材研磨成泥,等我回来备用。”
嘱咐完毕,长老便托起孛儿帖,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住所。
莫日根虽然忧心忡忡,但也必须服从呼和鲁的命令。他来到长老居所的里间,一进入其中,就被占据着整面墙壁的橱柜吸引了注意。
那红木的橱柜上整齐排列着许许多多四方格子的抽屉,每个抽屉上均带有刻着药草名字的木牌。里面大部分的药草,莫日根都在平日的学习积累中有所了解,但即便如此,仍有相当数量稀有罕见的名字他之前从未听闻。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刻苦用功,但站在一整面墙壁的生僻药名下,莫日根顿时感到了所学知识的浅薄,不禁心生愧意。慌乱间他四处寻找师父方才交待的几味药材,抓紧时间调配研泥,期望能为遭遇不测的孛儿帖尽些微薄之力。
另一边,呼和鲁抱着身中蛇毒的孛儿帖,来到了村子里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那儿有座低檐的破旧殿宇,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木制的房子也似乎很久没有清理打扫。
平日里侍者如果没有收到特别的吩咐,一般不会来到这里,所以整座殿宇看上去与村落有些格格不入,甚至略显破败。
呼和鲁长老拉开房门,屋外的光线射进室内,由于角度的关系,只照亮了很小的范围。大部分的区域依旧被黑暗包围着。
“邪无长老,呼和鲁有事相求。”
此处竟也是一个蛊毒萨满教长老的住处,而且听呼和鲁的口气,对这位长老很是敬重。
“不必客气,进来说吧。”
从房内的深处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招呼呼和鲁进屋。
来到室内后,呼和鲁将孛儿帖平躺在一张木桌上,待自己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才循声望见了邪无长老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蓬乱的银发下拥有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庞,满脸的皱纹下,一只布满麻点的红色酒糟鼻极为醒目,常人见了只会用丑陋二字来形容此人的长相。
不过呼和鲁可深知他的厉害,邪无长老是蛊毒萨满教中配制毒剂首屈一指的祭司。经他手制成的毒药真真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连呼和鲁都曾经好几次是用邪无的毒剂,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教内派下的刺杀任务。
此时的邪无埋头于堆积如山的瓶瓶罐罐中,手里捏着一只亮黄色蟾蜍的尸体,正研究其体内毒素的药理性。
“呼和鲁长老又遇到什么麻烦啦?”
邪无头也不抬,语气傲慢地发问道。
“我门下弟子被剧毒金环蛇咬伤,呼和鲁不知如何解毒,还请邪无长老施以援手。”
知道邪无脾性本就放浪不羁,呼和鲁为了挽救孛儿帖性命,主动放低了姿态。
“区区金环蛇毒,就让你抓耳挠腮、束手无策啦?”
邪无似乎并不领情,反倒趁机挖苦起呼和鲁来,很是享受别的长老有求于自己的时刻。
“早就说过,你那些药草也就治个头疼脑热,到头来,遇上至毒之物,还是我的法子靠谱。”
“这么说,你确有解毒之法?”
呼和鲁不计较口舌上的争辩,只关心邪无有没有救人的手段。
“世间毒物均有克制之法,还不曾有哪种难倒过我,只不过嘛...”
邪无长老欲说还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有什么要求长老尽管开口,我呼和鲁一定满足。”
呼和鲁很少有求于人,他不希望身为得意门生的孛儿帖殒命今日,对着邪无满口应承。
“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定能保这孩子性命无虞。”
“长老请讲。”
“这小子身中剧毒多时竟然能挺到现在,我见他身上颇有些蛊毒萨满的潜质,不如让与我来教导可好啊?”
呼和鲁根本料不到邪无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个奇怪的要求,当面和自己抢起了弟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放心,我不是现在就要人抢你功名。等你培养他成为祭司之后,再派来这里跟着我深造,继承我衣钵,岂不美哉?”
说实话,呼和鲁对于孛儿帖还是颇有期待的,不希望他的未来是像邪无这样困于斗室内醉心研制毒剂,变得疯疯癫癫。但他清楚眼前人的倔脾气向来说一不二,权衡再三,纵使心有不甘,在非常时刻,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好,爽快!呼和鲁长老请在门外稍候片刻,待我以毒攻毒,助这小子化险为夷。”
呼和鲁退到室外,邪无掩门开始配制毒剂。没过多久,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就从屋内飘散出来,随着孛儿帖在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中醒转过来,虽然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但竟然真的让先前不省人事的少年脱离了险境。
入夜,被送回自己木屋休养的孛儿帖已意识清醒,甚至能与人开口交流。
莫日根帮躺在卧榻上的师兄,往溃烂的伤口处涂抹长老吩咐配制的药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奇迹,但他很高兴呼和鲁长老把孛儿帖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孛儿帖的声音有些微弱,对于昏迷期间意识不甚清晰的他,只是觉得如果没有师弟莫日根第一时间的救助,自己今天十有八九是在劫难逃了。
“师兄不必客气,要谢也得感谢师父,是他救了你的命,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莫日根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壮举,相反还对学艺不精的事情耿耿于怀,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开口。
孛儿帖也沉默着闭上双眼,可不管如何绞尽脑汁,都无法记起在邪无住所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根本不知道邪无长老的存在。这种断片式的虚无感令他没有重获新生的喜悦,却无端平添一种怅然若失的恍惚。
本应是大难不死,值得庆贺的当下,却在两个少年的缄默无语中,陷入了一种奇怪而又尴尬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