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往南。
有一个叫朴茨茅斯的小渔镇,镇子不大,只有两千来人,几百年来以打渔为生。由于地理极佳,是鱼群的天然避风港,所以村子里的人过得十分富足,尤其是五百年前书剑山降临人间之后,鱼群愈发丰富起来,所以村子里的人都祭拜这座凭空而至的大山,并将它称之为鱼神山。
然而最近几个月,小镇的上空却笼罩着一层阴霾。
大约五月之后,他们捕到的鱼越来越少,而死鱼却越来越多。
原本出海几日,就能捕一船肥美鲜鱼的他们,十次之中,有七八次都是空网,就算偶尔有一些鱼群,里面也有一多半是死鱼烂虾,整个小镇笼罩着一层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而且有人还听到,深夜之时,大海深处,似乎听到一种奇怪的嗡鸣声。
这种声音就像海风极快的速度吹过螺号,声音尖锐此起彼伏,在深夜的小镇上空回响,半夜听来让人不寒而栗。
镇上的大祭司说,这是鱼神发怒,以天罚降临小镇,小镇上的百姓惹怒了鱼神。因为这个,小镇还举行了一场献祭仪式,将镇子中最美的姑娘活生生的献祭给大海,鲜血将整个渔港码头染红。
然而,情况依然没有改变,甚至有些恶化。
流言开始四起,这里变成了被诅咒的地方,小镇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了鱼群,他们就失去了生计的来源,村子里的年轻人开始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寻找生计。也有人派出渔船,前往鱼神山去调查真相,然而先后派出去的五六批人一去无回,直到最后一批十个年轻人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鱼神山前,却始终不得而入。
因为鱼神山看着很近,只有十来里。然而你向它行驶十里之后,却无奈的发现他依旧在十里之外。
似乎有某种禁制,将这座大山与大海隔离开来。
他们甚至还看到了不远处,飘荡着一些渔船的残骸,上面空无一人。
他们在鱼神山前停留了一个晚上,到了夜间,海风骤起,那种怪异的嗡鸣声,又开始响了起来。如此之近的距离,让这些年轻人头疼欲裂,似乎有无数海中的怪物萦绕在他们心头,在苦苦支撑了一夜之后,船长决定返航。
虽然一无所获,但好歹平安归来。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回来之后的十余人,或变得目光呆滞,或变得面目狰狞,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疯掉了。他们无人记得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记得看到过什么,而整个人都似乎陶醉在一个个体的世界之中。
从第三日起,不断有船员自杀。
或将自己头按在水中把自己淹死,或用绳子吊死在房梁之上,或脱光衣服,用鱼刀将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了下来。无一例外,他们死状恐怖,似乎受到了惊吓。在十名船员死后,疯狂似乎开始传染,不断有渔民开始疯掉,然后自残而死。
而且最近几日,除了腥臭味,空气之中传来硫磺的味道。
生活无以为继,十月初十这天晚上,大祭司带领百姓,在渔港之上进行最后一次祭祀,他们准备带着百姓离开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这一夜,极不寻常,他们在祭拜之时,发现鱼神山在不断变化,忽大忽小,极不稳定。
海上起了大风,巨浪拍在悬崖之上,将飞沫溅在了数十丈的祭台之上。
众人心神俱慌。
大祭司站在祭台之上,口中念着祭祀之文,道,“庇佑我们族人的众神,我们将臣服于你的脚下。享受欢愉的盛宴,奉献我们的灵魂。当星辰在他们的位置之时,在鱼神山的幻境之中,我们等待你的醒来。”
祭文以朴茨茅斯语诵出,是几百年前的祖先流传下来,在这种环境之下,显得异常诡异。
所有人排成了一排,来到祭台之上,以刀割开手掌,将族人的鲜血洒在了祭台之上。
就在这时,一阵轰鸣声从海底咆哮而起。
他们看到,鱼神山之上,火山熔浆不断向上喷射而出,将深夜的天空映照成一片赤红之色。
海水开始沸腾。
天空之中,漂浮着灰烬、蒸汽,不断向这边涌了过来。
远处,一道将近百丈的巨浪,向这边涌了过来,而天空之中的火山熔岩,似乎无穷无尽,很快将数十里的海面填平。小镇的百姓,一片慌乱,四处逃散。然而,沸腾的海水扑面而来,直接将整个小镇淹没,紧接着,火山岩浆落下,将这个小镇吞没。
整个大陆,都在剧烈的颤动。
所有夜不能眠的人,都看到了大陆最南端那一场浩劫。
海啸与熔岩,很快将大陆最南端的几个小国给淹没,旋即融化,人们纷纷弃家登高,妄图躲避浩劫,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热气,几乎杀死了所有的生灵,因为海啸与火山当夜死亡之人,数百万计,这还不考虑之后火山灰尘落在地上之后的影响。
然而,这只是开始。
就在书剑山爆发之时,一团五颜六色的迷雾一般的阴影,离开了书剑山。
“它”没有形体,难以名状,似乎突破了书剑山的束缚,脱笼而出。
它只是一团意识。
毫无忌惮,没有善恶,没有爱憎。
它却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在这个世间为所欲为。
海啸、火山对人间造成的伤害,与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它看到了一座海岛,只是一念之间,整座岛屿便沉入了海底。
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无一生还。被它注视到的人群,顷刻间化为灰烬,而他们的亡灵与意识,却融入了这团不断变幻的迷雾之中。它变得越来越大,从先前一张渔网大小,一路北上,等到了大明南疆之时,已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
就像脱离囚笼的野兽。
它便是至尊天道。
超脱人间一切天地规则的存在,来自更高维度的空间的存在。尽管已经陨落,但对人间来说,那便是神一般的存在!随着亡灵意识不断加入,它在混沌之中,诞生了新得意识,而不断变化的形体,开始缩小,越来越像是一个半透明的人形。
它意识到,吞食一切天地生灵,对它的修为并未增益。
于是,它开始了毁灭。
它在虚空之中,对着脚下划了一根线。
线之所进,整个大陆迅速塌陷下去,海水涌出,变成了两半。这无疑激发了它的好奇心,如一个拿到了画笔的顽童,对着这个大陆不断揉捏,而这个大陆,更是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无数人死去。
湖水干涸。
海水倒灌。
山川崩裂。
整个神州陆沉,成了它作乐的玩具。
而它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给这个人间带来的巨大毁灭。
忽然,它停了下来。它开始苏醒,五百年前的意识,逐渐回到了它脑海之中。它漂浮于空中,一动不动,目光却投向了大陆的北方。它记起了自己陨落进入自我休眠之前的计划,无数意识向大陆的四周弥漫开来。
它在寻找。
寻找能够补充它修为的材料,这才是它的目的。
而人间之中,那些在三境之上的修行者,对它来说,才是最为珍馐的美味。至于百姓也好,其他万物生灵也罢,它毫不关心,无谈生死,无谈毁灭与否。
它或许不知道幸运是什么感觉,但它确实很幸运。
五百年前,被那个拿剑的年轻人杀尽修行者被迫休眠之后,它从未想过,这个世间,五百年的修生养息之后,这个低维度的世界之中,又诞生了这么多的修行之人。有人藏匿在深山之中,有人躲在沼泽深处,有人藏匿于海底,无一例外,都被它找了出来。
而真正能吸引到它的,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一座山。
那座山中,似乎有将近百位修行之人,而这些足以成为它的欢宴!
混沌的意识之中,它记起了自己在人间,应该还有一个肉身,这是当年它沉睡之前就安置好的,它要找到这个替身,然后借助它来完成自我修复的使命。就在这时,它生出了感应,一个……两个……
这时,在大陆的某个角落,它忽然“看”到了一个光头剑客。
他手中拿着一把破剑,正慌张的找地方躲藏。
它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当它感应到对方存在时,那个光头也抬头向天空看去。
紧接着,一道意念过去,爆炸声后,光头所在之处,变成了一个十余丈的巨坑,那光头剑客,便不见了踪影。
……
李倾城察觉到李金瓶脸色不对,当他看到大陆南段一片赤红之后,一股阴云笼罩在心头。
扫地僧垂目道,“天道降临了。”
李倾城抬头,只见南方天空之中,有一道光芒划破长空,拖着长长的光尾,向这边疾驰而来,前一刻还在万里之外,转瞬距此处还有千里,他心中警惕,心念所及,惊鸿剑已蓄起了无穷的剑意。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李金瓶。
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于她!
几息之后,这道光来到少室山之上,李倾城望了它一眼,脑海嗡的一声,几乎晕眩,然而他修行心剑,早已培养出强大的抵抗力,很快就冷静下来。这究竟是什么?像人而非人,半虚无半透明,没有面孔,没有眼睛,却在半空之中,与李倾城“对视”!
李倾城拔剑而起,向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刺了过去。
下一刻,当他落地之时,“天道”不见了踪影。
就这样没了?
李倾城满脸疑惑,当他回头看到李金瓶,心中大吃一惊。
李金瓶缓缓漂浮在半空之中。
每个毛发、汗孔之中,开始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她面无表情,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如一把锐利的刀子,注视着在场的众人。
达摩舍利阵内众人,纷纷慌作一团。
李金瓶并不漂亮,也不丑,甚至有些面善,但在他们眼中,却如一个恶魔一般,内心之中生出了无来由的惧怕,哪怕是突破三境的他们,放在还在豪情壮志,现在却如绵羊一般,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少林方丈玄音,双手合十,跪倒在地上,“谨以我辈血肉之躯,来祭天道。望天道以慈悲为怀,网开一面,放过天下之人。”
李金瓶嘴角向上一翘,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她并没说话,而是望着在地上的李倾城。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但她却记不起是谁。
李倾城道,“金瓶,你怎么了?”
李金瓶见他毫无内力修为,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之毁灭,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她道,“本座认识你?”
“我是李倾城,你夫君!”
“夫君?”这个词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概念,在她们的世界中,根本就没有感情,更没有配偶,她意识到,这个皮囊的主人,与眼前这个“丑陋”的男子,应该是相识,而且还有些交情,她决定网开一面,放过此人。
此刻,她腹中饥饿,而眼前这百名修行者,正是她最美的美味。
她望着玄音方丈,“你做的不错,我很满意。”
在场其他英雄却不干了,纷纷咒骂道,“玄音你这个老秃驴,原来勾结天道,让我们来做替死鬼!”
“都说佛家以慈悲为怀,我看你的慈悲,被狗吃了。”
“兄弟们,不管别的,先把玄音这个秃驴给弄死!”
这些人被困在阵法之中,虽然满身修为,却无法出阵,将全部怒火洒在了玄音身上。
玄音满脸慈悲,念了一句佛号,闭上了眼睛。
百名三境之外的修行者,一股脑的冲向了玄音,或打或踢,或咬或撕,顷刻间,少林寺玄音方丈就变成了一具白骨,而众人依旧不解恨,运起内力,将白骨震碎,挫骨扬灰,仍然不解心头之恨。
李倾城惊得目瞪口呆。
扫地僧不忍卒视,转过了头。
狂暴过后,现场只有满地鲜血,一套染红的袈裟,还有狂暴之后,陷入癫狂的修行者。
李金瓶缓缓落在了地上,天道显然还在适应这一具身体。这个皮囊的主人,并不是最理想的选择,因为她体内的血脉,凤凰血脉,是火之血脉,而至尊天道,似乎对“水”更有偏好。
不过无所谓。
她向阵内众人走去。
这是她一个人的盛宴。
一场迟到了五百年的盛宴。
这是她一个人的狂欢。
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事能阻止她,汲取这些人的灵力,修复陨落的修为,从而回到自己的神圣世界。众人吓得脸色苍白,纷纷出言恐吓,“你不要过来!”然而,力量的悬殊,让这恐吓之言变得苍白无力。
“李金瓶!”李倾城喊道,“不要这样!”
李金瓶咧了咧嘴角,试着去笑,但笑得却十分怪异,“有问题?”
“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你也是人,你不能对付他们。”
李金瓶道:“我不是人。”
“不,你是!”李倾城苦苦相劝,“你不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坐船西上了嘛?你不记得我们洞房花烛夜了嘛?你不记得我了嘛?我是你李大哥啊!”
李金瓶皱了皱眉,似乎在寻找以前的记忆,但随着天道降临,她早已将人间的记忆遗忘殆尽,她道,“人,饿了吃肉,渴了喝水,我也一样,我病了,我要吃药。”
“他们是人,不是药。”
“对我来说,正是我回神圣世界的药。”李金瓶来到别院之内,凌空一抓,将一人抓在了手中,那人怒道,“老子跟你拼了!”说罢,就要释放法则空间,正是他跃出三境之后,第一次释放法则空间,然而在李金瓶手中,一切法则都失去了作用。
你们的法则,不过是天地法则。
我的法则,是天道。
在天道面前,一切法则都要屈从天道意志。
只一息时间,那人的修为倾斜如注,涌入了李金瓶体内,而他迅速的枯萎,然后变成了一具白骨,李金瓶将他扔在地上,白骨粉碎,一阵风吹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是至尊天道。
她展示出来的实力,几乎无法匹敌。
李金瓶略有不满,这修行者显然才跃出三境,虽对她有所增益,却不明显。当她走向另外两人,准备享用她的盛宴之时,李倾城站在了他的面前。
长剑斜指,对准了李金瓶。
“金瓶,你不能这样做。”
“我必须这样做。”
李倾城心中悲恸,他心中最善解人意的女子,此刻正如没有感情的恶魔一般,在犯下滔天罪恶,这还是他的小金瓶嘛?不行,一定要阻止她!
他缓缓道,“你若执意如此,从我尸体上踏过。”
李金瓶笑了。
这次笑容终于正常,她问,“你确定?”
李倾城目光坚毅,点了点头。
……
巨坑之下,爬出来一个光头剑客。
正是一九零零,书剑山上的剑修旺财。
血液将他胸前染成一片蓝色,旺财口中骂咧道,“他奶奶的,差点把小命交代了。”他向北方看了一眼,“陆玄机说得没错,这个东西,根本不应该存于天地之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一样。”
如今,天道终于降临。
作为剑修的旺财,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然而,作为陆玄机的朋友,在人间行走这么多年,他早已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就这样终结,生命的真谛,让他更加珍惜这个世界。可是天道的降临,让这个世界惨遭罹难,他不知道天道降临持续多久,但却知道,只要天道一日在人间,这个世界就在不断崩坏之中。
他看到了一片火海。
是天道从夜空中划过之时,对人间造成的伤害。
无数村庄被毁,城池破灭,百姓伤死。
这让旺财生出了一丝怜悯之意。
没了人间,没了美酒,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开始思考。
思索了许久,他站起身来,他决定做一些事情。
他望了一眼那座正在爆发的火山,找到了存在的动力,他捡起那把破剑,系在裤子之上,毅然而然的向书剑山走去。
要是,有壶美酒就更完美了。
旺财心中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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