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刚一睁开眼,便感受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所吞噬。还没等他弄清是怎么回事,李绍的脑海中又突然像是被一束激光击中,无数场景和画面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浮过。李绍感觉自己的脑壳都要炸裂开了,很快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醒了过来。而他的脑海里竟出现了一段来自他人的记忆!李绍慢慢消化了这段记忆,才意识到现在的处境。
原来这具身躯的主人原是唐末历史上有名的枭雄李克用之子李落落。而历史上应该死在洹水河畔的他不知为何如今竟被自己夺舍重生了。
想到自己溺水之后竟然就这样变成了军阀子弟,虽然震惊,但也许是李落落的记忆产生了影响,李绍很快就用连自己也没想到的速度接受了这个现实。
既然老天给了自己第二个机会,前世已经成为了过去,这一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先前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但还是痛得李绍直咧嘴。他抬头看了看,听见外面咕吱咕吱的轱辘摩擦声,李绍意识到自己似乎正躺在马车里。
他想坐起身子来,但身体一动就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袭来,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李绍忍着痛觉活动了下手脚,还好这具身体的四肢还算健全,似乎也没有什么伤口,这不由得让他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想到了什么,李绍又立马又紧张起来。“自己”最后是在战场上中了敌军在河边布下的的陷马坑而摔落马下。可后来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是被人所救?或是被敌军俘获?
想到这李绍再也顾不上疼痛,撑着坐了起来,倚在马车壁上。
“来人。”他本想大声喊出来,却只发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声音。刚说完他就感受到一阵恶心,一口淤血被他呕了出来,身前连接车外的帘子上立时被染上一滩血污。
还好听到车厢里的响动,外面赶马的车夫长吁一声停下了马车。接着车厢的帘子就被一双大手猛地拉了开来。一张惊愕的大脸从打开的帘子外伸了进来。
“小太保!你醒了!”那双大脸的嘴巴动了动。
李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张大脸是在叫自己。仔细回想一番,觉得这汉子似乎有些面熟,好像是自己的一个亲兵。但平时并没什么交流,也不知他姓甚名谁。
喉咙如火烧一般发不出声,李绍只好点了点头。那大脸的主人便弯着腰躬身钻进半个身子。
李绍这才发现,这汉子不仅脸大,在这狭小的马车里身材更是显得十分魁梧。那大汉穿着甲胄虽然虎背熊腰,却在李绍面前小心翼翼。一双皮糙有力的大手把李绍扶稳靠在车厢上,一边又从腰间掏出一个牛皮缝的水壶,向李绍递来。李绍想抬手接过来,却牵动了肌肉,顿时疼得他又把手放了下来。那汉子见状立马用手把水壶支在李绍嘴边。
一壶水顺着嘴巴经过喉咙灌进肚里。李绍感觉自己从未喝过如此甘甜的水!喝下水李绍觉得自己来了些力气,正要抬头问,却发现那汉子一直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李绍也只好尴尬地看着他,汉子似乎回过了神来。揉了揉眼睛向李绍抱拳道:“卑下失礼了,这就派人去禀报晋王。”
李绍清了清嗓子,感觉能勉强说话了,抬手把汉子留住,道:“你先别走,这是哪里?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那汉子又停下来恭敬地道:“回小太保的话,今天是七月廿二。咱昨天刚过潞州城。委屈了小太保,好不容易才在潞州找到这么个马车,眼下大军正往太原府去。”
听了汉子的话李绍不由一惊,接着问他:“晋王败了?”
话一说完那汉子立马神情靡顿地道:“本来咱铁林军马上就能破了那敌营,谁成想狗贼汴军挖了那么多坑口,把咱都害了。看小太保你落了马,兄弟们赶忙护着你往回跑,结果又遇上一股贼兵缠了过来,咱们人马打了一天,差点就栽在那了。”一边说着,李绍注意到汉子那双蒲扇似的大手也在来回地摩挲。
李绍急着又问:“那后来呢?谁救了我?”
“后来是晋王带着人马乘胜往这边杀来,那股人见势头不妙也跑了。弟兄们本以为这仗肯定赢了,谁又能想到咱大军后边又来了一大股骑军!这边营里也重整旗鼓杀出来,晋王只好带着大军匆忙往北边跑,这才勉强没被汴军围住。只是不知多少兄弟折在那鬼地方了。”
李绍听完皱起眉头,洹河之战听来是晋军彻底败了。虽然对晋军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自起兵讨伐黄巢以来李克用何时吃过如此大亏?依李克用——现在成了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他的心性来看,此役必然让他十分动怒,也绝对不会就此罢手。
想到这里李绍心思又突然一动,也许是记忆的缘故,自己竟然这么快就代入了李落落的身份,对此他也感到十分惊奇。
见李绍不说话,那汉子接着道:“若是小太保没有其他吩咐,卑下就先去派人禀报晋王。”
李绍回过神来,冲他点了点头。
那汉子正要出去,身后又传来李绍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回头抱拳:“卑下姓杨,单名一个载字,小太保随意唤我就是。”
李存绍想了想,说道:“去派人禀报,叫晋王勿忧,就说我已无甚大碍了。”
听见杨载在马车外吩咐人去禀报后,马车又开始咕吱咕吱地颠着继续赶路了。
李绍重新躺了下来,入眼是马车顶部木架的纹路,但他心里却在回忆着前世的印象。
此时应该是唐昭宗在位的乾宁三年,唐朝国祚渐衰,当今天下各路藩镇节度使大多都脱离了朝廷号令,各地涌现出一个个军阀,李落落的父亲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正是其中实力较强,名号也最为响亮的一个。而作为河东最主要的敌人——宣武节度使朱温也在中原开始崛起。
前不久的洹水之战正是李克用为了帮助山东天平和泰宁两镇节度使朱瑄、朱瑾两兄弟,企图遏制朱温的势力继续扩张而爆发的。但现在看来,经过洹水一败,朱氏二兄弟的地盘几乎是朱温的囊中之物了。除此之外,淮南的杨行密、巴蜀的王建、江浙的钱镠,以及长安近侧岐州的李茂贞,都是此时较大的势力。虽然名义上的唐廷还在,但早已无法掌控全国的形势,天下分崩离析之势已经形成,历史上五代十国的序幕正在缓缓拉开。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中,作为其中主角之一李克用的儿子,李绍不由又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自己的到来,历史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他又能否在时间长河上翻出属于自己的浪花?
车顶的纹路一圈又一圈,想着想着李绍又陷入了沉睡。
......
“小太保,小太保?”
李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还是杨载那张大脸。见他醒来,杨载轻声道:“小太保,到饭时了。”
李绍这才看见他手里正端着碗粟米粥。李绍动动手臂,感觉不再像先前那般疼痛,于是接过碗一口就喝了个干净。
杨载又从衣襟里掏出两个馍馍递给李绍。李绍接过来,手中的馍虽然干硬无比,但还是两下就被他吃掉了。
见李绍胃口不错,杨载脸上也挂着笑:“小太保不急,卑下再去取些来。”
不知不觉已经吃了五六个馒头,喝去了三四碗米粥,直到腹中已经有了涨痛感,李绍才叫住还要反身去取的杨载。吃了饭李绍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力气也恢复不少。于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走得了路,便叫杨载扶自己出去。
出了马车李绍这才发现“大军”的模样。围绕着马车,路两边的地上到处都是或蹲或坐的士卒,乌泱泱的营帐和人马让李绍根本望不见大军的尽头。
士卒们似乎刚忙活完扎营,此时正八九成群地围在临时搭起的火灶边吃饭。杨载从身后掏出一件披风给李绍披在身上,李绍觉得披风有些眼熟,想了想正是“自己”在战场上披的那条。
只不过披风原本干净的素白早就变成了半灰不黄的颜色,还有没洗净的淡淡血迹还染在上头。
李绍把披风紧紧系在外衫的领子上,彷佛这样做就会能挡去微凉的寒气一般。
李绍抬腿试了试,感觉行走也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自己主要是从马上坠落后受了些撞伤,如果这样的话经过一段时间调理应该也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李绍一边在营帐间穿行漫步,一边好奇地观察四周。李绍能看出地上这些晋军每个人脸上的倦容,其中一些人身上的甲胄还带着血迹。士卒们大多都在默默不语低头吃着饭,也有不少与同伴正悄声说着话。
但看到李绍走来,原本说话的人也都纷纷噤声。李绍心想,看来这里不少人应该都认识自己。
这时身旁的杨载指着前面一顶帐篷向李存绍说道:“小太保的营帐已经扎好了,前头就是。”
其实不用杨载说,李绍也看到了那顶与周边略有不同的帐篷。几面旗子立在那篷子的近处,两侧还围了用来挡风的布,帐篷的面料看上去似乎也要比普通士卒的要更厚实一些。
“走吧,我们过去。”李绍说着就走了过去。
帐篷边已经有了几个穿戴甲胄的卫兵在周边护卫了。李绍看了看,都是记忆里的熟面孔。见到李绍过来,卫兵们也纷纷冲他抱拳行礼,李绍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依样回礼。
杨载留在帐外,李绍独自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刚进帐子,李绍顿时就感觉浑身被一股温暖所包围。疑惑地打量了一圈,才发现温度的来源是两个铜盆,铜盆里面装着的是烧得通红的碳。
帐篷里则用帘子分出了两部分,前头放着张马扎似的胡椅,还有一个小小的案子。背后用帘子隔出来的则是睡觉的地方。
李绍刚走去坐下,帘子就被拉了开来——又是杨载的大脸:“小太保,晋王来了!”
李绍闻言犹如条件反射般立马就站起了身,心里不知是畏惧还是好奇,各种情绪混杂一起让他的心情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