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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藩镇

自睿宗皇帝始设河西节度使以来,大唐王朝的藩镇制度已经存续了近二百年之久。

二百年来藩镇也在不断发展,直至今日中央朝廷对分散在全国各地的藩镇完全失去了控制。要说其中的原因自然是错综复杂。但其最基本的原因在于节度使被授予的权力过大,完全的地方统治权导致藩镇可以独立于中央形成割据。朝廷是否能掌握藩镇也完全取决于藩镇节度使是否忠心于朝廷。

这世上的人虽满口仁义道德,在权力与私欲面前却往往将自己的本性暴露的一干二净。二百年来藩镇愈发坐大,乃至于演变到如今完全是一幅诸侯乱世的局面。

在李存绍看来,由制度缺陷导致的藩镇问题完全可以在早期,乃至中期时就能够解决的。但事到如今,谁都能看出大唐王朝的国柞将尽,那些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对上级官员虚与委蛇的地方割据势力便都是明证。

再说到藩镇,藩镇本身在经历了岁月的考验后,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制度。依靠这套制度,节度使便能够有效的对所属藩镇进行统治。

而在河东,真正掌握这套统治制度的并不是李克用,而是他的弟弟,李存绍的叔父李克宁。

李克用原本有三个兄弟,其中二弟李克让在黄巢之乱中死去,三弟李克恭也在前几年死于兵祸,只剩下了四弟李克宁。

说起银儿的父亲,自己这位叔父,李存绍的记忆里对他也很熟悉。李氏一族多以骁勇善战著称,而李克宁却与几位兄弟完全不同,对兵事一窍不通。不过他不仅为人仁孝,还在民间多有贤名。因此也正好被李克用所器重,任他来处理太原府,乃至河东一道的政务。

有趣的是,私下的李克宁还因“惧内”而沦为广被军中将士们所调侃的对象。而那位婶婶孟氏,作风也确实颇为彪悍,说实话李存绍在印象中也有些怕她。

李存绍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来到了太原府的“办公区”,也就是紧挨着晋王府的一大片官署衙门。虽然当下局势愈发混乱,各地的礼制官制都或多或少地崩坏了部分。但基本的行政职能还是保留了下来以便对藩镇进行统治。

李克宁所衔的是河东副大使知节度事,兼节度留后使。也就相当于李克用不在时,河东的行政长官。当然文官僚佐一系也并不全掌握在李克宁手中。除去李克宁外,还有节度判官郭崇韬,行司马李袭吉,以及兼任掌书记的宦官张承业,当然还有李克用最为心腹的谋士盖寓。

其中李袭吉常跟随李克用外出征战,掌握军中的文事,盖寓也同样和李克用形影不离。因此河东政事如今多由李克宁、郭崇韬以及张承业三人执掌。

***

李存绍早早地就来到了议事的节度使衙门。昨日李克用就带着城内的主力晋军开拔出城,接下来还要和其余各州征召的军队在潞州聚合了,征伐大军才算真正组建完毕。

今日议事的主要内容就是此次出征所需的后勤粮草与运输民丁。

在书吏的带领下,李存绍来到了议事的大堂。寻了处边缘角落,这才坐了下来。

眼下几位要员还没有来,来的都是些文官佐吏,正几个几个地围成一团地悄声讨论着。青色绿色的袍服表明他们都是些品级较低的官员。

李存绍今天也穿了身圆领窄袖袍衫,头上带着顶垂脚幞头。所谓垂脚,就是乌纱帽后头垂着两条长长的带子,走路时啪嗒啪嗒打着他的肩膀,令他好不习惯。还是薛娘夸了又夸,他才勉强戴上。

李存绍坐着闭目又等了好一会,几位主角才终于簇拥着一道来了。众人忙起身行礼。

为首一人正是自己的叔父李克宁,李克宁穿着一身绯红袍服,一边脸上挂着充满善意的笑,一边向在场的人打了个揖,“某来迟了,诸位久等。”那些下官们也纷纷站起身子回礼。紧跟在李克宁身后的是张承业和郭崇韬。张承业去年才被朝廷派来做河东监军,李存绍并不熟悉。郭崇韬倒是经常见到,这几日还被李克用请到晋王府给自己几个弟弟教习功课。正发着呆,没想到郭崇韬竟从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自己,对着自己微微一笑。李存绍忙也拱手还礼。

等李克宁在右侧首位落了座,张承业和郭崇韬也坐了下来,众官这才依着次序坐下。

接下来就是商议内容,大部分时间都是下面的文官们在汇报运送粮草的进度,各地民夫的征发情况这些乱七八糟却又很是重要的琐碎事情。差不多的李克宁就点点头,提前完成了的就说声好。汇报完大军的各种后勤问题就用去了一个多时辰,开始李存绍还听的津津有味,后来则开始神思游荡。他也挺佩服在座的诸位,这么久他的腿都坐的发麻了。此时椅子虽然已经普及开来,但正式场合人们还是习惯于正襟危坐的样子,让李存绍心里叫苦。

接下来则是些各地的呈报,无外乎哪里又有了贼寇,哪里又发生了村落间的械斗等等。下面的官员针对问题进行提议,李克宁回答准或不准,一旁的郭崇韬不时也插两句嘴。倒是张承业坐在左侧的首位,却从一开始就一句话也不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端坐着。

好不容易众人才算商议完了所有的议程,时间也将近午时了。

众官纷纷起身告退,上首的三位要员却仍端坐着。李存绍正要起身,见此便也没有跟着出去,看众人都散去了,诺大的殿里只留下了他们四个人和大柱下侍候的书办侍从。

李存绍这时候才走上前去,恭敬地在正中向三人拜下,“见过叔父,见过张内使,郭判官。”

“起来吧,没想到存绍自坠马来倒是性情大变,以前总往那军营跑,今天竟肯光顾此处听我们这些人叨叨?真是令叔父刮目相看。”李克宁抚着他蓄起的乌黑又十分光泽的胡子笑着道。

“回叔父,既是阿父之命,孩儿不敢不从。何况诸位先生饱读诗书,腹中有经世济民之道,孩儿自然应躬身学习。”

“嗯...兄长给我说了,不过你自小习练兵马,恐怕文书往来非你所长啊。这样,郭判官最近常往来王府,你就先随着郭先生做个随员,也正好行个方便。”李克宁说着,也不问李存绍之意,便侧身对郭崇韬道:“不知郭判官可愿意?”

郭崇韬先对李克宁拱了拱手,“惭愧惭愧,”又转头向李存绍,也是抱一抱手,“小太保天资聪慧,弓马娴熟,如今更是多了稳重,长久必是大才。有机会教导晋王诸位郎君乃我幸事。”

“那就请郭判官不吝赐教了。”李存绍又向郭崇韬拜道。

“既然如此,就有劳郭判官了。我等还要商量些要事。存绍就先下去吧。”

“是,叔父。”

李存绍正要下去,之前就一支没吭声的张承业却开了口:“也没什么可回避的,小太保就留下来一起听听吧。”

在场其余三人都是一愣,李存绍抬头看了眼李克宁。李克宁目光凝着,看到李存绍朝自己看过来,微微一笑“那也好,你迟早也要管着这些,坐吧。”

李存绍这才在左侧下手坐了。

清了清嗓子,郭崇韬首先说话了。“河东诸地的秋粮上个月就运进了府城,此次出师若是一个月两个月还好,若是再长些恐怕粮草就后继乏力了。”

李克宁沉头思索一番,道:“兄长此番出师,仍是为了解兖郓之围,八月在洹河吃了大亏,”说着瞧了李存绍一眼,“此次必然要对魏博施以报复,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依我看此番出师恐怕是场久战。”

郭崇韬点了点头接话道:“不过依晋王用兵,必然多私下劫掠以补给粮草,若是能在魏博就地取粮,倒也能多支持些日子。再之后,恐怕就要叫刘仁恭调幽州粮以济大军所用了。”

“嗯...郭判官说的不错,回头就给刘仁恭去信,叫他早做准备。”李克宁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一个书办。“是。”

郭崇韬接着道,“然后据草场司官禀报,说云州一带鞑靼人常四下抢占草场,不时还四处劫掠商贾,为祸不小。”

“亏我兄长与他们交好,可那些鞑靼人何时消停过?年年如此,只要勿杀边关将士,攻我城池,就随他去吧。”

“若是任由其肆意南下侵犯,恐怕长此以往并非好事。这些年下来,其所掠者甚众,边地百姓亦是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李克宁摸着胡子思索一番,道:“那依郭判官所言,该当如何?”

“鞑靼诸部散作一团,各部落如今也像中原般连年征战,除去东北边契丹势力极盛外,其余皆远不如河东一镇。河东以北的鞑靼是阴山一部,和晋王乃是旧识。我认为可以以晋王之名,给其首领去书一篇,阐明利害,叫其约束所部,以申两家向来修好之义。”

“好,那就依郭判官之言去办。”

郭崇韬正要接着说话,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得的张承业又抬起了头。

“小太保如何看这件事?”

一直默默听着的李存绍一怔,作为后世修行的公务员,他并不觉得处理这些事很难,无外乎要麻烦些罢了。因此本来只是想蒙混听一听就过去的他,此时却不得不说话了。

三人都看向自己,李存绍低头思索一番,道:“我觉得,可派些边城守将,带领些轻骑在边界巡防。鞑靼人往往也非蓄意而下,不过是习性使然,习惯逐水草而居,因此冒犯我境内。若有轻骑巡防,可申明边界,若有跨界,则进行驱赶。至于那些劫掠商贾之盗,可以定期清剿,以安代北民心。”

“郭判官觉得如何?”李克宁问。

“下官觉得,小太保之言不无道理。”郭崇韬边说边看着李存绍,目光中带着一抹亮色。张承业也嘴角勾起笑着。

“若是依你所言,恼了那鞑靼部落,引兵来攻将如何?”李克宁却接着对李存绍发问。

“回叔父,那些鞑靼人想来也非首领授意,不过是有利可图而已。对其施以惩戒,以示河东威严,足以令其今后望之却步。”

“存绍有些想法,但还是稚嫩。那鞑靼部知晓我大军尽出,若是再在边界挑衅,其部必然齐聚而南下,到时候又无兵力应对,岂不大丢颜面?北地为祸岂不更重?恩威并施才是治道。”李克宁笑了笑。

李存绍有些惊讶,不得不说自己倒是有些小瞧了这位叔父。李克用一直在外用兵,若没有这位叔父在河东操持,恐怕这十多年来河东基业早就被李克用败光了。

于是这次出于真心地向李克宁拜下,“多谢叔父赐教,是孩儿愚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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