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李存绍终于醒了过来。他连忙挣扎着坐起来检查一番,还好,自己右手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被白布包了起来。昨日撑到回营叫来医官自己才昏睡过去,眼下看来是无大碍了。
“来人!”他冲帐外喊道。
一张大脸立马掀开帘子探了进来,正是杨载,见到他立马大喊:“小太保醒了!”
揉揉脑袋,李存绍总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但来不及细想,焦急地问杨载:“现在什么情况?晋王如何?昨天是怎么回事?”
杨载嘿嘿一笑,小步跑过来,露出一口大牙笑着道:“小太保可真是立大功了!”说着就站定朝他拱了拱手,然后又一屁股坐在李存绍旁边,“小太保真是神机妙算!怎得就知道晋王有危?这莫不就是那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
“呸,你才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存绍啐了一口。
“嘿嘿......俺哪敢跟晋王心连心嘞。”
“赶紧说,后来幽州军怎的退了?”见杨载满口乱说,忙催促他接着说正事。
“哦哦,后来我送李先生出去,不对,小太保你是不是怕俺跟你抢攻才在那时把俺支了出去?”
李存绍正没了脾气,忽然帘子又被掀开,薛直走了进来。
李存绍忙招呼他,“薛郎,快来把这厮拉走!”
薛直嘿嘿笑了笑:“小太保,你这回可立了大功劳。”
李存绍一头雾水:“赶紧说怎么回事!”
薛直也挨着杨载坐了下来,“小太保叫我送晋王出去,当时咱都以为此仗败了,谁想到那边幽州军突然鸣金退了兵!小太保你猜怎得?”
“再不说就下去领棍子!”李存绍彻底生气了。
薛直这才收起笑,“原来是北边云州来的薛志勤薛将军从幽州军后头杀来了!不仅如此,南边符都指挥得了小太保的口信,也带大军轻装赶了过来!于是晋王又收拢溃兵,重整旗鼓带咱杀了去回去!这下两面夹击,倒成了刘窟头腹背受敌,好一通砍杀,此役最少俘获上万!”
李存绍听他说完放下心来,“那刘仁恭呢?”
“嘿,刘窟头啊”,杨载接过话来,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刘窟头恐怕要变窟头了。”
“咱现在在幽州城下?”李存绍大喜。
“小太保说对了!咱大军已经兵临幽州城下,就等着晋王下令攻城呢!”
李存绍欣喜地说不出话来。这喜悦不仅是因为晋军反败为胜,让他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更重要的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改变了原本历史上的结果!
一旁的二人却突然对视一眼,站了起来,便对李存绍又拜了起来。
李存绍疑惑地问:“这是干嘛?”
“恭喜小太保,咱铁林军升了级别,晋王亲口下令,小太保以后是铁林军都指挥使了!”两人一幅高兴的样子,李存绍升了都指挥使,自己岂不也跟着水涨船高?
从指挥到都指挥,统帅的兵马最少也翻了一倍!李存绍一愣,看来这一仗自己的功劳的确不小。
李存绍立马爬了起来,“备马!我要去见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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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军营外,李存绍下马步行,刚把缰绳递给卫兵,就瞥见李袭吉从大帐里出来。
“小太保!”李袭吉见到他,脸上立马有些动容。
李袭吉已经换上了新的袍服,头上一顶软脚的乌纱幞头,儒雅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昨日的狼狈。
“昨日多亏小太保出手相救!否则某恐怕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李袭吉似乎还没从昨日回过神来,一改平日淡然的态度,对李存绍很是热情:“小太保的救命之恩,某牢记在心,日后愿回报小太保今日情谊。”
“李先生言重了”,李存绍知道此时不能无礼,扶起想要拜下去的李袭吉,“既然见李先生陷于危境,岂有不出手相救的道理?更何况李先生是大才,更是父王手下重臣,便是拿我的命来换李先生的命也值得。”
不知道李袭吉是否会信,但看他一脸感动的样子似乎是相信了。两人又寒暄片刻,李存绍这才接着往大帐走去。
把腰刀交给帐外的卫兵,李存绍便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落落!”李克用瞧见是他,立马从座上站了起来。帐中李嗣昭等诸位将领看到李存绍也是目光一动,侧目向他。
李存绍在帐中拜了下来,“孩儿在。”
没想到李克用径自走了下来,一把抱住他。李存绍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李克用身上还披着甲,李存绍被硌着有些难受吗,却又不好推开李克用。
良久李克用才放开了他,“昨日俺险些以醉费事,还好落落来的及时才有昨日大胜。落落真是好儿子!日后必比俺要厉害得多!”说罢,拉着他的手一起坐了上座。底下众将又是一阵附和。
李克用坐下来,突然开口问起底下的众人:“你们说,这天下最难做的是什么?”
李嗣昭、李存信等人互相看了看,不知道晋王这是来的哪一出。
于是李嗣昭先说了,“依我看,最难做的是官。做官的那些先生,整日哼哼哈哈念经诵书,做了官埋头在房里,写来写去,忒没意思。”
李嗣源也接口道:“嗣昭说的太过偏颇,文官们虽然有案牍劳形,却未必不是份好差事。以我之见,最难的是将军。厉兵秣马,寒暑操练不说,遇到战事更要冲锋陷阵,一身性命就如同牵在绳上,不知何时就要马革裹尸,岂不更难?”
李存信想了想,也接着说:“千难万难,最难的还是官家。官家管着九州,百姓臣民都仰仗着官家,遇着太平盛世还好,像如今...”说到这李存信知趣的打住了。
李克用点了点头,又问道旁边的李存绍:“落落觉得是什么?”
李存绍刚才一边听几人言论,自己也在沉思,顿了顿道:“孩儿觉得是生民百姓。圣人言,民生多艰。蝗灾、水灾、旱灾、涝灾,从未有一年断绝,若遇到如今年头,连年兵乱,不少州县更是十室九空。即便太平年岁,也有官府横征暴敛,租调无度。上有贪官污吏,下有乱贼盗寇,天下百姓最多,却也最难。官宦贵族人家死于安乐,百姓往往却往往死于饥馑劳役。孩儿认为,最难的还是万方百姓。”
李克用点了点头,说道:“落落说的有理,你们讲的也都有理。俺觉得,不论书生还是武夫,不管官家还是百姓,人人皆难。但世人皆不解,有些人想习武从军,有些人想读书做官,甚至有那逆臣反贼想要反了官家取而代之!可又有几人真知道世人皆苦的道理?俺与阿父从军征战数十载,有些时候也真想到此为止罢!”说着李克用站了起来,“这马上功业是最难取得,却偏偏有朱温、刘仁恭这等小人得意!俺若不是实在看不入眼,跟官家讨个闲官,在京都寻处僻静的好地方,岂不也是快意?”
诸将在下头听着都是一愣,晋王这是啥意思?还没听明白,李克用却接着说:“俺想好了,打完这幽州城,符存审!”
“末将在!”
“刘仁恭那等人信不过,这地盘还得咱自己管着。俺觉得你忠心,之后就上表官家,依你为卢龙节帅。”
听完李克用的话,下面众人立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符存审当即跪下,大声领命道:“末将遵晋王令。”
李克用又转过头看向李存绍:“落落。”李存绍没想到会叫道自己,忙应道:“孩儿在。”
“落落不知何时竟然已长这么大了。”李克用嘴巴一撇,似乎有些动情。
“孩儿尚小,倒是阿父正值壮年。”
“对,对。百姓人家里孩儿大了就要分房,阿父虽没那么多子嗣,又也有你诸多义兄,既然落落也长大了,阿父就表你做卢龙军留后。”
“父王...”
“好了!学学符存审,人家就能痛快领命,犹犹豫豫算什么好儿郎!”
“是,父王。”李存绍心情有些复杂,是不舍?是喜悦?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转瞬间,李克用面上的柔情又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刚毅,“传令!今日诸军调动,明日攻城!我要亲手把那窟头千刀万剐!”
帐中诸将轰然拜下,“末将等遵晋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