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冬天,人就很容易懈怠。冬天似乎是休息的季节,不论是草木昆虫,还是禽鸟牲畜,都会在冬天陷入一种茫茫然的状态。
李存绍睁开眼,便立马坐起身来。这样的时节里他倒是也想缩在被里,但一想到紧张的局势,一想到杀戮与战火,脑海里弥漫的睡意就瞬间褪去得丝毫不剩。
李存绍刚坐起来,薛娘就推门而入,好似是知道他何时会醒来一样。
看着薛娘端着铜盆慢慢放在架上,然后又从架子上取下白色的布巾,摊开来浸进水里。铜盆上还冒着氤氲的水汽。
李存绍坐着看薛娘干着这样的琐事,不知不觉又将目光移到了薛娘身上。小娘的身段很有韵味,用凹凸有致来形容再好不过,因为洗布巾而捋起的袖子露出两段洁白的小臂,云鬓散出了几缕,也随着薛娘的动作而飘动。
“郎君。”薛娘洗出布巾,瞧见李存绍直勾勾的目光,心中惴动,连声音也有些变样。真是奇怪,就算和小太保相处这么久了,自己也依然时不时会在他面前感到紧张。
李存绍回过神来,挪到床边垂腿坐了,任由薛娘拿起面巾在自己脸上擦拭。
“冬天快过去了。”李存绍突然开口。
“是呢,等到了早春,便又是新的年头。”薛娘随意应着,擦过了脸,又把李存绍的头发从后面用手挽起来,拿过篦节开始给他梳发。
“我给符存审说,等立春了就发兵去打刘仁恭。”李存绍慢慢清醒了过来,照着薛娘搬来的铜镜,端详着自己的面孔,想看看自己眼睛里有没有野心两个字。
“妾身不懂你们儿郎们的事,但连晋王都险些在刘仁恭手下吃了亏,郎君去跟他打仗会不会有性命之危?”这年头各地都在打来打去,若是安稳了很久反而显得奇怪。因此薛娘听到要打仗并不觉得疑惑,只是担心李存绍的安危。
“只要打仗就难免会死人,”感受到薛娘的手一停,李存绍立马补了一句,“但让我死恐怕还很难。”
“郎君也是血肉做的,还是小心些好。”薛娘立马劝起来。
“我虽是血肉做的,但我身上有着普通士卒所没有的东西......薛娘懂吗?比如身份,我是晋王之子,所以会有很多人要护着我周全,会挡在我前头死。”
见李存绍一本正经地说着,薛娘立马皱起眉头说:“郎君勿要说什么生死了,不管是什么身份,既然是血肉做的就会死。即便不死在沙场,那也会病死、老死,什么身份也护佑不了。再者说了,身份越高的人死时就越令人困扰。天子薨了,全天下都得跟着大丧,普通百姓死了,举族都要披上缟素,若是郎君...那我阿父兄长,还有晋王王妃他们也会感到悲痛。小太保若是不愿晋王他们难过,便要护好自己。”
“薛娘还知道用我父王压我。”李存绍玩味地笑了起来:“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了,薛娘也会难过么?”
“那是自然......”
“好,那就算为了不让薛娘难过,我也得好好活着。”李存绍收起笑,一脸严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出门李存绍便直接去了城北的校场。
最近在幽州的日子里,每天午前他都会来校场跑步。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跑,整个铁林军,上到指挥使下到普通士卒所有人都要一块跟着他。一开始士卒们还有怨言,但看到李存绍每天都坚持跑下来,将士们也就渐渐习惯了这早日的出操。
幽州校场的规模比不上太原府的校场,但同样足有一里见方。几圈下来,李存绍的额头上也冒出细细的热气。接过一旁薛直递过来的布擦了擦汗,见薛直头上的汗更多,又递了回去。
“小太保的早操确实很实用,最近我感觉腿脚轻便不少呢。”
李存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跑操不仅能锻炼身体,更重要的是培育士卒们的集体观念和纪律意识,这两点在如今这个各方面建制都在崩坏的时刻显得更加重要。
铁林军按一都百人,在都头的带领下也陆续完成了常规的跑操。此时各队正在军官的组织下整顿成整齐的阵列方便清点人头。两千来人组成的大阵,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教看着倒挺齐整。
但李存绍知道这样集体中的每一个个体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其中有些人已经历经数场大战,有些人却是前不久才被刘仁恭拉进行伍的壮丁;有些人是来自云州的穷苦农民,有些人则是幽州城的市坊子弟。
但现在众多这样不同的人都被编入一个行伍,他们就有了同样一个身份,那就是铁林军的一员。而在未来,这些原先经历不同的士卒们却都会大致经历同样的战争与死亡。
对于李存绍来说,他是铁林军的将军,却也同样是其中的一员。晋王之子的身份让他得到现在的一切,但这一切又赋予他新的身份,比如幽州留后,比如都指挥使...
李存绍一直坚信,身份越多就说明一个人的价值越大。看着眼前的大阵与其中的将士们,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未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身份会加于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