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后府的大厅里不知从哪弄来一张木桌,几个画师正伏在桌边仔细地摹绘着什么。桌案上是一张完整的牛皮,每个画师的手里都握着长短粗细不一的画笔,还有两个侍从在一旁捧着墨盘。
“沃州距昌州五十里。”近处坐着一个穿着柠黄袍子的官,一边翻着案上的图册一边冲这边报来。
画师们则根据他报的位置,按照什么“比例尺”在地图上依言标出两地的位置。这比例尺正是上首端坐着的李存绍教给他们的。
近处坐着的官则是当初威州城里的绿袍官刁寿。李存绍现在急缺人手,当然不是打仗的人,而是会读书写字的官员。眼下时局动荡,北地的文人贤才大多去了江淮、巴蜀等地避祸,自己认识的读书人也不多,想招募些得力的官吏作为僚属颇是不易,于是他自然想起刁寿来。
明面上已经是节院判官的刁寿,自然是不用再穿那身绿袍,摇身一变换上了绣着地黄交枝补子的柠黄官袍。
随着天气转暖,继续征讨刘仁恭的战事也被节帅府提上了议程,以节帅府的名义开始从各州县征集粮草,并抽取丁壮运输到幽州城来。毕竟谁知道拖下去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变数出现?至于此役的主帅,符存审要坐镇幽州,剩下的几位将领里,李存绍虽然不是资历最老,但却是官衔地位最高的。要其他人指挥他也不太合适,对此李存绍也欣然接受了。
而在李存绍看来打仗没有地图显然是不行的,那些兵书上写的弯弯绕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那就是战事前要尽可能多地收集情报。地图正是情报最直观的表现,也是最重要的一环。不论战争发展到什么阶段,对战场空间状态的把握都是必不可少的。
李存绍虽然自认地理不错,但古今地名、地址多有变动,而现有那些图册上的地图又太过繁琐、冗余,于是便叫刁寿直接从幽州城里找来画师按自己的要求绘图。刁寿这人虽然有些爱财,但做事还算可靠,几天时间就把李存绍交代地图的事办的差不多了。
画师们按着李存绍的吩咐,用细笔描写城池官道,用粗笔勾绘山川河流。虽然看上去乱了些,效果倒也不错。起码让他知道了卢龙下属各州县的大概位置和距离。
但眼下还只能依照幽州府里现有的图册绘制出卢龙一镇的地图,李存绍不得不思索派些军中斥候去打探周边地区的可能性。
正看着下面几人忙活的景象发呆,马回从厅外走了进来。
“小太保,太原有信来了。”马回直接走上来,捧着两封信呈给李存绍。
李存绍从沉思里醒来,接过了信。上面一封信印泥上的印却不是太原府节院的,而是盖了李克用的私印。泥上面印的也不是晋王两个字,而是直接印了李克用的绰号“飞虎”。印泥里还调了麝香,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李存绍却想吐槽,这幽香与飞虎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事物搭配起来太过于诡异。
太原府那边与幽州经常来往公文书信,符存审也都会交给自己也过目一遍。而私下的信李存绍也收过几封,都是家信。两封是自己母亲刘氏交代李存绍照顾好自己,最好早些回去。还有一封是三个弟弟写给他的,还念想着要自己回去教习他们射术。
李克用的来信则还是第一次,这还是因为李存绍前些日子主动给他写信才得来的回信。至于原因,除过有太原府的文书往来正事,而李克用显然又不会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大抵还是他不太会写字。从信的内容也看得出来,上头明显是文官加工过的文字,李存绍可不相信李克用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
李克用的信并不长,对于李存绍上次心里试探着问他之后河东打算的内容也只字没提,反倒交代他赶紧去把刘仁恭收拾掉。
李克用在信上说的简单,李存绍却只能报以苦笑。他还真不一定能保证不出意外地收拾掉刘仁恭,他可不敢小看任何能在历史书上留名的人。但要他说承认自己不行也是绝不可能,不能行也得行。而且这仗作为李存绍主帅的头一次,不仅要打,更要打得漂亮才行。不过大军还未出征,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多做些诸如地图和操练的准备而已。
把李克用的信放在一旁,拿起下面一封。印泥上没有盖印,李存绍疑惑地问马回:“这信也是幽州来的?”
“是嘞,跟晋王的信一块送来的。”
李存绍捏了捏,里头不仅有纸,还有个硬硬的环状物。他心里有些奇怪,想了想总不会是什么暗器,便直接将信封拆开。
原来那环状物是块用红线穿起的玉环。玉环是少见的蓝绿色,摸起来质地很细腻,透明度也很好,对着光流动着油脂般的光泽。
李存绍更奇怪了,谁给自己写信还要附上块玉环?
拿起信才知道,竟然是自己的堂妹银儿所写。字迹很隽秀,完全看不出是李存绍印象里那个俏皮身影所写的。
信里银儿先是埋怨李存绍趁着自己禁闭又跑出去打仗,接着又说起之前重阳时的事来。
“落落知道么?那日重阳你可出了出了好风头!好几个小娘都跟我打听落落的事哩。不过我才懒得理会,她们要配落落还差了些。我知道落落一心想跟着打仗,可我阿父说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打仗的儿郎。要不落落还是回太原罢,跟晋王要个差使多自在哩。”
李存绍看着笑了起来,银儿的信可比李克用的信长多了,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啰嗦。相反眼前这些文字叫他感觉到心里一暖。他接着看下去。
“那玉环是我之前在西市里花了不少通宝才买来的,本来想重阳后给你,可是阿父不叫我出去,落落竟然也不来找我!不过现在还是把它给你,我上元节跟阿娘去城外龙泉寺祈福时,还偷偷找大师开过光呢。”
“阿娘说战场上凶险万分,不过落落力气那么大,箭又射的准,是我除过晋王见过最厉害的儿郎了,哪会有什么凶险。但阿娘还是说你傻,迟早要被敌人抓了去。我才不信阿娘的胡话,不过你还是戴上这块玉环吧!它会呵护落落周全的。”
李存绍放下信,厅里的几人还在画着图,刁寿仍在用他那公鸭般的嗓子报着地名。
李存绍又拿出那玉环来,举到眼前对着顶外的光线,通透的玉环里有几丝淡红色细细的杂质。他把玉环握在手里,触感冰凉。李存绍知道这块玉环在战场上不一定比甲胄更能带来安全,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突然觉得无比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