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第一天,几条赶制的木头浮桥终于漂在了浮水河上。
东岸的王顺才并没有急着进攻,到了晚上,王顺才下令在军营中宰杀牲畜,大肆犒赏士卒以鼓舞士气。
李存绍率几骑在浮水河边溜达一圈,观察浮水与对岸的景状。浮水并不是什么大河,却也因夏季充沛的降雨补给而水位大涨。北方士卒熟悉水性的并不多,江河的情况一直都是行军打仗时重点考虑的要素。
夜色下的浮水河没有因黑暗而停滞,对岸军营里的篝火映在河面,闪烁成浮水上跃动的流光,仿佛也在跟随着浮水一起向北淌去。听见对岸传来的喊叫和欢笑声,李存绍心里没觉得紧张,但也说不上平静。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完了,最终的结果还要等到最后在这方圆几里的战场上见分晓。
......
一大早李存绍就被阵阵鼓声吵醒,刚睁开眼,薛直就掀开帘子走进来。“小太保,对面要过河了。”
李存绍昨晚是穿着甲胄入睡的,此时不再费时,翻起身来就跟着薛直向外走。
拍马来到阵中,卢勇等人已经聚集在中军大旗下了。看见李存绍过来,几人简单行礼后,便一同向东边望去。
浮水东岸的空地上已经挤满了士卒,四处旌旗舞动,声势看上去倒颇是浩大。
王定说道:“那王顺才估计是全军出击,准备一鼓作气呢。”
几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渡河战向来是兵家大忌,因为渡河难免导致阵型混乱,而且因为一时间不能投入足够兵力,渡河的军队往往会被对岸的守军半渡而击,大败而还。
但也并非所有的渡河作战都是失败的结局,要么渡河前先派人马从其他地方偷渡过河,牵制岸边守军;要么也可以像项羽一样破釜沉舟孤注一掷,靠必胜的信念一鼓作气冲破守军的防御。而王顺才麾下没有骑兵,所以选择大军强渡也是理中之意。
晋军这边已经按照计划部好了阵。卢勇和王定两个指挥各五千人一左一右略呈一个弧面对着王顺才临时造起的渡口,李存绍的铁林军则坐镇中军,随时机动支援。
临时的浮桥有限,对面敌军只能一队队缓慢渡河。晋军倒也有耐心,留出一里的空地等着对面渡河集结。卢勇和王定很快就回到了本军指挥位上,李存绍杨载和薛直继续耐心地等着对岸的士卒渡河。
结果刚渡过两千来人就出现了意外。不知是因为浮桥上同时承载的人太多还是其他原因,边上的一座浮桥突然从侧面翻了个面,激起一大片水花。那桥上的士卒也都瞬间落下了水,变成河上漂着的几个小黑点。
这一变故顿时引起西岸这边晋军的哄笑。还没开打就先来了这么一出,李存绍也觉得有些滑稽。
不过这还不能停止对面渡河的脚步,越来越多的士卒集结在了这片巴掌大的河岸边上。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日头越来越高,李存绍平静的心情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终于,随着对面一个骑马的将领又带着一队人马渡过河来,对面阵中开始捶起隆隆的战鼓。
已经渡过浮水的敌军顿时喊得山响,排着密集的阵型就向晋军的弧形阵开始冲锋。而后方还有源源不断渡河的士卒。
等到两军距离越来越近,晋军阵中的弓弩手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一时间弓弩声大作,漫天的箭矢如同一片片蜂群刺向冲锋中的敌军。立马有成群的士卒被射倒在地,冲锋的速度也被压制得慢了下来。喊杀声中渐渐掺杂起哀嚎。
弧形阵正是李存绍等人为了最大程度发挥远程射手的作用所特意部署。在这种狭窄的战场里,弓弩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尤其是形成规模的射手方阵。
但占据人数上风的敌军还是冒着箭雨推进到了阵前,两方步卒厮杀在了一起。弓弩手开始向后撤退,却并没停止射击,而是开始向远些的敌军进行抛射。
战场渐渐胶着了起来,李存绍没有动,只是在中军大旗下静静地看着两处人马的厮杀。
渐渐地,对敌军造成巨大杀伤的弓弩手们随着体力的下降和箭矢的消耗,天空中只剩下零星射出的几支羽箭。
渡过河来的人马越来越多,排在前列的义昌军士卒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不知何时,右翼王定的大阵一松,被撕开个口子。敌军立即顺着裂口向阵中冲杀,义昌军则开始沿着阵型的裂口向两边慢慢退散。
旁边杨载看着急切,立马向李存绍请战:“末将愿前去支援!”
李存绍虽然心里也是一紧,嘴上却说着:“不急,王定自己会补上去。”
话音刚落,便见右边后阵突然分开,一支马队从其中冲了出来,领头之人虽然看不清楚,但料定是王定无疑。
受到骑兵的冲击,刚突入阵中的敌军又被赶杀出去,阵型又重新恢复起来。
见王定这边稳定住了局面,李存绍担心卢勇那边也出现问题,“杨载!”
杨载一脸激动地应道:“末将在!”
“去支援卢勇的左翼!不可恋战!”
“得令!”
见杨载飞速去了,李存绍又看向河对岸的情景,看上去王顺才的三万人马已经渡过近两万余人了。李存绍右手握紧腰间的刀柄,咬紧牙关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也升上了正中,炙热的阳光让战场边上观望的人睁不大眼睛。两军在前方均是损失惨重,只是在咬牙坚持着。但对岸还有足够的生力军可以投入战斗,晋军看上去兵力则要捉急一些,只剩下李存绍的亲军可以调动了。李存绍在等,等的是晋军藏着的最大底牌——李存璋。
“来了!”薛直突然大喊。
李存绍赶忙把手遮在眉头上,向对岸看去。果不其然,一股马军突然出现在对岸营寨后。
李存绍又看向阵前,两军人马都还在僵持着。他彻底放下了内心的那丝焦躁,向身后的鼓队大喊:“擂鼓!”
鼓声刚起,那边王顺才的营寨就被李存璋所点燃,虽然没有风能助长火势蔓延,但一柱黑烟还是开始往天空攀升。
鼓声大作,李存绍觉得时机到了,立马呼喝着带领亲军疾驰冲向前阵。
晋军骑兵出击了!前面厮杀着的义昌军士卒们心里一松,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接受了前些日子还刀兵相见的晋军成为己方的精锐战友。
浮水这岸指挥进攻的正是王顺才的堂弟王顺德,虽然自己几次都在将要突破对面大阵时被两翼将领赶了出来,但王顺德并不急,照这情况发展下去对面步兵大阵迟早都会崩溃。
但突然地,亲兵指向后军,王顺德茫然地回头看,却发现一股浓烟从后方升了起来!王顺德心中立马生起强烈的不安来,正安慰自己可能是天干物燥,营中失了火,对面晋军阵中又突然鼓声大作,然后那一直稳着不动的中军大旗就开始向这边飞来!
王顺德大骂几句脏话,清楚后头的黑烟必然不是巧合。然后身后河对岸也传来的杀声验真了自己的想法。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王顺德背上犹如针扎一般,冷汗从额头冒出。
“娘的,跟老子干!”王顺德眼中闪过凶色,只要能在此时攻破晋军大阵,一切就还有机会!
李存绍亲军一出,前方义昌军听见马蹄声早就向两边留出骑军冲出的通道。铁林军就像一支利箭,所过之处敌军纷纷退散,来不及避退的则被斩杀、践踏在马下。
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浓烈的血腥味道涌进李存绍的鼻腔,而他早就习惯了这气味。带着铁林军左冲右杀,义昌军步卒也喊叫着开始反攻,杨载的骑兵也不断撕裂着敌军的阵型。
晋军各处有默契地将河岸的战场向河边挤压,李存绍知道,结果已经出来了。
但依旧有人不认,或者说不敢认这样的结果。对面唯一的一股马队向李存绍杀来。李存绍早就盯住了这支马队,见其主动杀来,冷哼一声便拍马迎了上去。
对面领头一人举着柄长刀,高喊着带队疾驰而来。李存绍一眯眼,计算着距离。很快两支马队就遇到了一起,对面领头之人举刀横劈,却被李存绍侧身躲了过去,正要急忙接着顺势往下砍,李存绍的刀却已经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顺德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那人的眼睛,那眼神里并没有流露出狠厉,却也像马刀一样斩去了自己什么东西。
敌军的马队瞬间被铁林军吞噬、淹没掉。四周的敌军步卒开始没命地往后跑,晋军步卒一边追赶,一边屠戮着这些将后背露给自己的敌人。
浮桥被逃命的人马堵塞住,很快又有两条浮桥被人压沉在了河中。
李存绍没停留,把身后的敌军留给义昌步卒,自己则带着铁林军渡河。左翼的杨载见中军大旗动向,也带人马来跟李存绍汇合。浮水河经在夏季涨后水深及腰,对于不会游泳,且穿着甲胄的步卒来说难以逾越,对于骑兵来说却可以直接淌水过河。
过了河,登上西岸,胯下的乌骓打了个响鼻,李存绍瞅见李存璋的旗帜,见他在那边似乎杀的颇是起劲,于是叫杨载去围住后路,自己也向王顺才的中军杀去。
东岸的步卒见西岸友军崩溃,早已军心动摇,现在晋军骑兵又开始围杀过来,顿时开始四散崩逃。李存绍没管逃命的步卒,直接带着铁林军跟李存璋的骑兵从两个方向一同往王顺才中军杀去。
李存璋距敌中军更近,还没等李存绍赶到,那边仓促组织起来的中军方阵就被李存璋冲散,中军大旗更是被直接砍下。王顺才的人马顿时一边哭喊哀叫,一边四散奔逃。而李存璋的马队却停了下来,没去追赶逃兵。
李存绍心里一动,拍马赶了过去。
那边的李存璋似乎在等着自己。看见李存绍过来,一边咧着嘴大笑,一边举起手里的东西。
李存绍离得近终于看清了,李存璋举起的正是一枚被砍下的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