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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驿馆

冬季的华北大地在几场大雪之后,铺天盖地的雪花飘落,整个平原就都变成了一片净白的海洋。在这片茫茫之中,就连周阔十余里,拥有数万人口的幽州城,也仿佛变成了净白中的一座孤岛。

幽州城外最宽阔的官道也大半被积雪所埋藏,只有车辙和马蹄留下来的浅浅印记还在指引着人们行路的方向。一支三十余骑的马队此时正沿着这条依稀的官道,穿行在这片净白的雪原之中。

马队领头的骑士,身后白袍随风上下翻飞,头顶上一抹红缨随着马匹的奔驰而上下跳动,成为茫茫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李存绍盯着前路,心里却想着最近的事。

十一月得到消息,出乎李存绍的意料,朱温竟真的在淮南败于杨行密之手。更令人惊奇的是,先前那个从兖州侥幸逃脱,没有像哥哥朱瑄一样惨死的朱瑾,竟然还能有机会在淮水战场上秀一把。

连起所有间隔发来的奏报,李存绍在脑海里盘明了整个经过。

杨行密的淮南军先是在楚州与庞师古的汴军东路军对峙,在朱瑾的建议下由朱瑾偷袭庞师古在清口的大营,引淮水灌汴军。庞师古去年在山东追杀朱瑾一路,没把朱瑾放在眼里,因此轻敌不防,使得汴军大乱。杨行密趁机率大军强渡淮河,与朱瑾南北夹击,东路的汴军被斩首万余级,就连主将庞师古也死在阵中。

而离汴军东路遭遇惨败过去没多久,汴将葛从周所率的中路军也被杨行密麾下的朱延寿击败,中路军仓皇北奔。杨行密、朱瑾合朱延寿军追击,一直追到淠水沿岸,中路汴军被杀死溺死几乎殆尽,连葛从周也仅以身免。

西路还在黄州的朱温听闻两路连败,也只好放弃了刚夺下的黄州,匆忙回师汴州。浩浩荡荡南下的汴军七万大军两月后就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兵马,愁云惨雾地落荒而逃。此役也以汴军彻底的失败而宣告结束。

李存绍得了消息,简直有些震惊!淮南军用计打败东路也就罢了,中路领兵的可是令晋军诸将最头疼的葛从周,如今怎么能就被一个不知名的淮南将领所打败?不仅是败了,而且是大败,败得有些不明不白。

李存绍虽然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心喜。朱温经此一败,估计终于能消停一会了,北方晋军的压力也就小了不少。

不过虽然李存绍这件最担心的外事有了“圆满”的结局,来自河东内部的消息却越发地让他感到不安。薛羡从太原府来信,自己的叔父李克宁最近与城中几位将领走动很勤,经常将李嗣恩等人请到家中,几次竟然彻夜未出,不知在商议什么。

李存绍对这位叔父感到更加疑惑,底下的文官与武将互相勾结向来是上位者眼中的大忌。何况李克用另一个弟弟李克修就曾被李克用施以笞刑,最终病逝家中,已经证明李克用不是对兄弟下不了手的人。

而且李克宁在河东十数年间,也没听说除去两位义子,还和晋军中哪位将领来往密切的。如今李克用在晋王府养病不出,李克宁就在私下这样做,他想要做什么?

李存绍在太原府时见识过李克宁的精明,知道他绝不是愚蠢之人。李存绍想了想,在千里外远离太原府,加上书信的延迟,太原府的一切都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李存绍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加上南边朱温战败,暂时得以安稳。于是决定暂任杨载为沧景兵马使坐镇沧州,将节帅府事交给郭鹤后,以祝年为由回太原府一程,一面为李克用探病,一面也想要摸摸李克宁的意图。

“小太保,前面就是城外的驿馆了。”旁边依旧跟着薛直。

李存绍看了看天色,对着驿馆的方向摆摆手。身后众人便放慢了马速,跟李存绍在驿馆前停下了马。

立刻有几个马僮出来招呼牵马,帮众人将马拉去马厩里喂食草料。

李存绍大步走进驿馆,进了屋才不再感受到刺骨的寒风。驿馆里还坐着几个小官和行商,见他们三十余军汉进来,立马抬腿移去了角落里悄悄坐着。

不一会,馆中的驿卒就给为他们端上来类似馒头的一种蒸饼,李存绍也不客气,跟着亲从们抓起便是一顿狼吞虎咽。

没一会,蒸饼就被众人分食一光,有人吆喝再去拿些,驿卒却面露难色。

“没了?幽州城就在三十里外,这儿能缺食?你这厮是欺我等柔弱不成?”一个亲从听闻驿卒说没了蒸饼,忿忿地怒道。

李存绍听了这亲从的话,顿时乐了起来。自己这群人若也算柔弱,那全天下也没几个汉子了。本想叫那亲从坐下,但抹抹嘴也感觉跑了一天马,肚子远没填饱,便任凭那亲从叫喊,想看看这驿馆什么情况。

几个驿卒不敢回话,去后院叫来了管事的驿长。

驿馆施行的是军事管理,驿吏驿长也都是幽州军在籍的军人。驿长从后院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虽然这年头军汉闹事可不是说着玩的,但他姐夫乃是幽州节帅府判官,自己靠着这背景在这驿馆可没少捞好处。

进了厅里,驿长却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一看李存绍等人的打扮就知道是军中最不好招惹的一群人。尤其是首位上端坐着的年轻人,估计不是哪位将军的郎君,也是节帅府精锐的牙军。

但想到自己的背景,驿长还是硬着头皮站定,躬身抱拳道:“诸位弟兄,最近临近年关,往来的人马多,这吃食供应乃是定量。想再吃,那得出些供应钱。”

亲从们顿时不干了,纷纷叫嚷着。

“什么定量,信不信爷把你驿马杀了吃肉!”“到了这地还饿肚子,要你们作甚!”“误了行程,你这厮能耽误得起?”“咱的钱你也敢收?”说着几个亲从抓起条凳恐吓起来。

驿长立刻慌了,口不择言道:“我是幽州节帅府符节帅的人,你们谁敢动我!”

亲从们还真不好下手了,向李存绍投向询问的目光。

李存绍一笑:“都坐下吧。”

几个亲从见李存绍发话,顿时不再叫嚷,都坐了下来。

“弟兄们跑了一天的马,腹中饥饿也再所难免。出门远行,仓促间也没带钱财。就请驿长关照关照,再拿些吃食来。若是有酒便也拿出来,给大伙暖暖身子。”

驿长以为自己镇住了这些人,此时见李存绍竟然还提出要喝酒,撇嘴道:“馆驿有例,节帅衙署和随军指挥往上才有资格备酒,也不看看你们什么身份。”说着驿长心中暗想,管你什么牙军还是郎君,到了地界也得乖乖听话。

在场的所有人听了这话都沉寂下来,驿长正得意着这效果,没想到众人突然发出一阵爆笑。

驿长摸不着头脑,薛直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戏谑:“没想到咱前脚才打下这幽州,后脚连喝口酒的资格都没有了?也不知这附近留下的血都干了没?”

听了这话,驿长此时已经有些后悔了,但还想嘴硬:“我是符节帅的人,你们可别在这找麻烦,不然...”

李存绍一拍桌子,止住了驿长的话头:“你刚说节帅衙署的人喝得了这酒?”

驿长不知李存绍为何有此一问,“是我说的。”

李存绍大笑,“那节帅喝得喝不了?”

驿长疑惑地回道:“自然能喝,可节帅...”说着驿长似乎想到了什么,能出现在这里的三个节帅,李克用远在太原府,符存审也没听说要出幽州城,眼前之人如此年轻,又有亲从环伺...

刚才如释重负的驿长脑袋上顿时冒出冷汗,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

薛直可算有了机会,大声喝道:“瞎眼了!节帅就在你眼前!”

驿长一慌,就想跪下求饶,李存绍挥挥手:“免了,去拿酒吧。别叫我们久等。”

驿长不停拱手:“是,是,这就去,这就去。”说罢便一溜烟回了后院。

亲从们仍在原位忿忿不平,“这狗贼还想敲诈咱的钱财。”“也不知捞了多少油水,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李存绍摇了摇头,毕竟在符存审的地盘,本就为了赶路没想进幽州城耽误时日,若是因这事杀人,免不了还要去跟符存审解释一番。何况但凡王朝末世,都是吏治最黑暗的时候。杀一个驿长容易,但谁又能保证下一个驿长就不是如此?没有制度来约束私欲,面对触手可得的利益,大多数人都会无法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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