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战争的铁幕落下,相州之战的结果也慢慢在黄河两岸的河北中原地区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晋军败仗最直接的后果是河东不仅没攻下魏博一城,反倒还丢掉了邢洺磁三州。但事情显然并未到此为止,晋军败退回河东后,潞州南面的李罕之也马上以泽州归顺了朱温。然而还没等李罕之刚刚归顺几天,朱温就因厌恶孟迁反复而将这个汴军此役最大的“功臣”杀掉了,同时任命大将丁会为昭义军留后。
因为隔着魏博和义武两镇,王定的侍卫亲军又才刚刚筹建完毕,所以等到西边的消息传到沧州来已经是三月底了。
急报夜里送到,李存绍第二天一大早便召令众人在节帅府正堂议事。
堂上,李存绍一边将泽州的急报给众人传阅,一边沉声道:“李罕之这个人我是听过的。早年随黄巢为祸,后来又依附诸葛爽打秦宗权,诸葛爽死了又在河南府打打杀杀,最后才被那个张全义赶到我父王帐下。”
杨载冷笑道:“看来这李罕之也是个三姓家奴。”
“算下来他李罕之已经闹了几十年,一把年纪却还不消停,竟在这关头给咱插了一刀!”说完李存绍突然一拳锤在案上,把在坐的众人吓了一跳。
李存绍实在是有些郁闷。先是孟迁,现在又是李罕之,这些人简直是一个比一个能闹腾!更关键的是,现在看来相州战败的结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郭鹤将急报过目后交到王缄手上,开口道:“小太保息怒。那李罕之从过贼寇,也从过官兵,还做过河阳节度使。其为人反复无常,本就是不知礼义廉耻之辈。”
“这三姓家奴,呸!”薛直见李存绍都动了怒火,也破口大骂。
王定也插话道:“听说李罕之喜好杀戮,数州百姓都受过其屠手,军中浑称李摩云,简直称得上是臭名昭著。”
王缄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奏报,看了一眼郭鹤后接着道:“不过事已至此,眼下在李罕之身上再费口舌也是无益。”
“王司马说的对,取地图来!”李存绍拍拍手,在旁侍立的马回很快就从隔间里搬出了带着小木轮的地图架。
王缄身为行军司马,此时便站起身来向众人介绍:“诸位请看,邢洺磁三州乃是河东向东攻略魏博的要地,汴军占据此三州便相当于扼住了晋王东出之路。”
然后手指向下滑:“而现在南边的泽州也归顺朱温,则意味着连太行山南面的天井、长平两处关隘都将易手。原本的太行天险如今在汴军面前已是形同虚设,汴军若从洺州、泽州出发,毫无阻碍便能直抵潞州!而朱温若是围困潞州继续北上,甚至可以长驱北上,兵临太原城下!”
王缄越说越急,仿佛太原府已经危在旦夕似的,叫旁边薛直等人听得倒吸冷气。
众将愁眉苦脸,李存绍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自己气愤倒并非是什么李罕之的原因,局势发展开始超出预料,“先见之明”的优势正在渐渐丧失才是真正让李存绍顾虑的。
看着众人的忧色,李存绍也踱步到地图前:“不过汴军经过恶战,同样也是将士疲乏。潞州又是坚城,还有老将薛志勤镇守,一夕之间必然难以攻克。”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况且攻打河东也不是朱温此役目的,因而我料定朱温不会接着进取潞州。”
王缄也拱手赞同道:“朱温目的还是东边的官家,眼下晋王战败,朱温没了北边压力,便能趁势进逼潼关,将华州的官家挟持去东都洛阳。”
李存绍满意地对王缄点点头,王缄对战局确实有一番见地,怪不得先前要自告奋勇来做行军司马。
杨载挠了挠脑袋,问道:“那朱温如今兵马多,就不能一边去打潞州一边去抢官家?”
李存绍沉声道:“官家可远比一个潞州城重要的多。拿下潞州,朱温也不过就是胜过河东一着,但若拿下官家…就等于是胜过天下数十道方镇一着。”
见众人一时间沉默不言,王保儿可算得了空插嘴,大声喊道:“小太保也不用多虑!”
旁边的薛直立马讥笑道:“王麻子,你心中又有甚韬略了?”
王保儿已经习惯了把薛直的话当耳旁风,接着说道:“汴军是侥幸胜了晋王,但西边不是还有那个李茂贞跟韩建么?总不能那朱温一闹事就让晋王跟小太保顶在前头,也该轮到那他们去跟朱温见见血了。”
王保儿说的李存绍自然也清楚。只是在他看来,连晋军都输的这么惨,韩建跟李茂贞遇到汴军十有八九也是抵挡不住……
但李存绍想了想还是说道:“王都指挥使说的在理。”然后又看向薛直:“薛郎也是该花些功夫在读书上了。”
薛直一脸无奈地抱拳应声。王保儿面上不敢流露笑意,然而心里却笑开了花,见薛直吃瘪比听到李存绍的夸奖还让他高兴。
李存绍则又将目光投向地图。眼看着时局开始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李存绍不由暗暗握紧拳头。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拳头不够大,只有自身实力足够强大才能亲自进场左右时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偏处沧州一地观望着中原的泥潭被几方人马搅的越来越浑!
……
散议后李存绍心情复杂地独自向后院走去。
议事不仅没能让李存绍的眉头舒展,反而让他心中更加烦闷。李克用看着是威猛无比,但实际上河东这几年已经处处落在了朱温的下风,若不是自己侥幸挽回了幽州战局,情况恐怕还要更加糟糕。
也还好淮南那个杨行密足够得劲,打退了朱温伸向南方的手。不然连江淮财赋也落在朱温手中,汴军必定会像打了鸡血似的加速带着唐王朝向命运的终点狂奔。
李克用在用人上明显不如朱温,李存孝如是,刘仁恭如是,李、孟两人更是如此。李存绍现在开始觉得,如果自己坐在李克用的位置上,未必就会让局势演变成现在这样——起码自己手里不会留着像李罕之和孟迁这样的隐患。
不过倘若真如刘山人所言,或许自己坐在李克用位置上的那天已经不用再等很久……
“小太保。”身后一声轻唤打断了李存绍的思索,原来是马回。
马回伸手递上来一封信,见李存绍投来不解的目光,又补了一句:“是薛先生从太原府发来的。”
昨天的坏消息让李存绍有些疲倦,但还是停下脚撕开信看了起来。
信上是太原府的情报,朱温果然不出自己预料,在六日前带兵渡回了黄河南岸,算算日子正是杀掉孟迁的第二天。李克用也因此得以有时间将原本在河中帮助守备的李嗣昭部调往潞州,自己则率战败的晋军回师太原府。薛羡来信所述的就是李克用回到太原府的事。
李克用回到太原自然极其恼火,而他显然也不是能将火气憋在心里的人。很快,败军之责就被归结在了李存信的头上,理由倒也不算太牵强——正因前军中伏先行败退,才导致晋军士气跌落大军溃散。
当然,谁都知道这根本不是相州战败的主要原因。只是倒霉的李存信不仅再一次败在了葛从周的手上,这次还要为战败背锅,如今不但被夺去兵权下狱关押,甚至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李克用一怒之下砍了脑袋。
接下来的内容则让李存绍有些意外。孟知祥因为孟迁叛变之事自然被李克用抓了起来,而有意思的是自己那个叔父李克宁竟因妻子孟氏求情,而向李克用进言为孟知祥开脱……结果自然是摸到了虎须,反而被剥去了留后使的头衔赋闲在家。
李存绍这下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悲的是这关头李克用竟还要迁怒于手下大将自断臂膀,喜的是自己那个对野心不小的叔父竟会因此意外失势。
即使如今河东陷入了危机,一个是统军大将,一个是太原府的二把手,却依旧说下狱就下狱,说罢免就罢免。李存绍惊奇之余又不由得感叹,自己这位阿父简直是剽悍任性的代名词。再联系到朱温也同样把刚投降的孟迁毫无顾忌地说杀就杀了…
李存绍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这两人简直是对天造地设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