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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为学

大雨初霁,天空一片灰蒙。

此刻已是午后,寻常衣着的执事换了一身表彰身份的衣裳,月白色长袍,上纹蜀山二字,另绣缺月一钩。

“执事,山上的师兄弟们都动了,我也想……”

“在其位,谋其事。”执事淡淡看了这名弟子一眼,后者立马表态认错,然后悻悻离去。

杀妖,为民除害,可比替蜀山考核新人有趣且有意义得多了,而且更有一种荣誉感。

执事目光灼灼地扫视着远处,希望看见昨日那个白衣少年。

经过一夜的思考,他对于那少年更有兴趣了。

与他同样期待的,还有那位忙着指导新人的陈云竹。

她过一会就不经意地抬头张望,然后又平静地放下眸子。

此刻她很单纯地想知道,那个人叫什么,来此地又是做什么。

她想,如果昨日那白衣胜雪之人再来,她应该去给他道个歉,然后正常地问他姓名,住址,再很正常地提出请他吃顿饭,以此作赔。

再接下来,她觉得那人心里应该有点什么数了。

然而,那人并没有来。

今天没来,明天也不会来。

因为许折只是兴起而至,兴尽自然不会再来了。

比起锋芒毕露的杀人剑客,许折显然更喜欢做一名深藏功与名的教书先生。

无关名利,唯顺心意。

“先生,我也想为春秋作传。”正在抄读《谷梁传》的任余有些不耐地抬起脑袋,似乎有些不满整日进行这些枯燥的学习。

“……”许折沉默了一会,而后卷起卷册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欲登书山之路,唯脚踏实地,不宜好高骛远。”

任余不说话了,重新低下头,佝偻着身体,漫不经心地继续书写着。

喻平安与汤缓缓互相看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收回目光。

许折站在任余面前,静静看了一会,用指尖轻点他的纸卷,道:“字写错了。”

“谢先生提醒。”任余提笔将错字划掉,鼻翼喘出一口气,有些叹息的意味。

许折知道他或许是有什么心事,没有再追问,只是站到他身后,双手替他扩展了一下双肩:“坐姿要正挺,站姿要舒展,男儿仪态要堂堂。”

汤缓缓眨着眼睛:“先生,那女子呢?”

“一样。”

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何俅起身,拘谨地递上自己的纸卷,而后行了一礼,道:“先生,文公二年,我已抄好,只是……虽有注疏,我还是有许多不解之处,望先生解惑。”

许折了解他们的水平,本想先让他将其中字义搞懂再来问他,但接过其纸卷,看了一下,墨笔虽稚嫩,却工工整整,其态度可见一斑。

于是许折点头,将他单独叫到角落,坐下,为他一一讲解其不懂之处。

不出许折意外,其不懂之处多是字句之意思,少有道理辩驳。

末了,何俅却是站在许折面前,不肯离去。

许折问:“怎么了?”

“先生,左传、谷梁、公羊,你觉得哪一传更好?或者说哪一传地位更高?”

“臧否不同,褒贬亦殊。至于地位,道有升降,在乎其人。”

何俅眼中带着些求知欲,再问:“道有升降,与人何关?学生,还是不太明白……”

许折略整思绪,慢条斯理、通俗易懂地与他举了许多事例:

“汉刘歆专立左传,于是左传兴;宣帝善谷梁,于是谷梁兴;武帝时,董仲舒师公羊,有才,辩诘谷梁,于是公羊兴;其后鲁人荣广诘辩晆孟,公羊师晆孟语穷,于是谷梁又兴……此谓道之升降,在乎人。”

望着何俅似懂非懂地表情,许折摸摸他的头:

“你还小,还有许多时间去学习,这些东西以后都会理解的。”

何俅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因为他发现许折举的许多事例,他都只晓得一个人名……

可这也不能怪他,他的年纪有限,读书的时间短,知识涉及范围还仅限于儒家基本书籍,还远未到需要扩展的程度。

“那,先生个人更喜欢哪一传?”

许折答道:“公羊。”

许折发现何俅眼中忽然多了一抹不一样的光芒,那边有些倦怠的任余也向这边投来目光。

许折一瞬之间便懂了,今日他们为何会有些异常。

其实这异常从昨日就有些苗头了。

许折低估了,蜀山收徒对他们的影响了。

许折看着那边的任余,后者立马缩回目光,但那闪烁的身影,明显在告诉许折:

“人家都修仙了,我们还在念书,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仙人御剑飞行,书生只能舞文弄墨。”

许折人在这边,他们自然会收敛一些,但私下里肯定会抱怨的。

既提到公羊春秋,何俅顺势而问:

“先生,现在读书,是不是真的已是溯流而上了?”

许折想了一下,违心地轻声讲道:

“不是,武途,科举只有气运加身,秀才温养自身,举人不输练气,进士可杀筑基。文途,以诗书入长安,只言片语,或可改帝王之意,左右朝局。”

“可像先生这么博学之人,也未列举人之位,进士对我们实在遥不可及……”

言罢,何俅忽觉失言,紧紧闭了口。

此时,那任余又小声嘀咕道:“就在昨天,二虎已经被蜀山收为弟子了……”

许折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敏感,随即便联想到,任余口中的二虎,也是原来老先生的六名学生之一。

现在这边来了四个,另外两个其中之一就是陈虎。

许折轻轻咳嗽一声,制止了这些谈话:“读书须心无旁骛,不要再多言,做事。”

“遵先生教诲。”

“遵先生教诲。”

“遵先生教诲。”

“遵先生教诲。”

远处,某个脏乱低级酒屋内。

数个酒醉的汉子打着呼噜,拥抱着睡在一起,衣衫不整。

张炎昨夜喝地烂醉如泥,直到现在才有些缓过来。

他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大汉,又从满地的呕吐物中爬起,然后想到昨夜的事,哈哈大笑:

“哈哈哈,想来那许折已经倒在家中了吧!哈哈哈……”

“啧啧啧,官府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我头上,反正昨夜我可是一直在这边喝酒。”

“野狼帮的三位大哥想必此刻已经离开这边了,官府到哪儿去查去,哈哈哈哈……”

他看着外头刺眼的光,歹毒地眯起眼:

“虽然我只花钱买你的胳膊,但我相信,野狼帮的三位大哥不会让你活下去的,因为,你认得他们。这真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晃晃悠悠地和掌柜打个招呼,走出去,心情愉快地想:“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他已经准备好了,许折一走,这书塾不管是从律法还是人情方面,都将归属他的名下。

“哎呀,这么一大笔财产,要怎么花呢?真是让人头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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