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鹰眼之人一愣,然后气势一怯,问道:“谁……谁?”
许折直视着他,而后自怀中取出一纸文书,轻轻一点。
那五人看到这纸文书,面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许折静待了片刻,这纸文书中虚幻出一个影像,正是许折本人,后面跟着他的姓名以及功名:大唐秀才。
那鹰眼之人语态与方才转了个弯:“哦,原来是许先生。”
许折不理,直接一挥衣袖,将影像挥散,接着冷声喝问:“你可知污蔑我大唐秀才杀人,该当何罪?”
鹰眼之人一个激灵,话语都有些说不周准:“许先生,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我,我们只是按律查询,并无冒犯之意……”
后方四人一看,也纷纷出言求和。
许折卷着书卷,一脸愤慨地讲道:“我是个读书人,最重清白,你可知你方才那番无根之言,对我弱小的心灵伤害有多大?”
鹰眼之言气势一落千丈,强颜笑着安慰许折:“先生,我真不是有意的,这真对不住。”
许折脸色稍明亮了些,问道:“这人死了,为什么来找我?”
其中一人出来拿出一张纸给许折看,同时解说:“是这样的,我们这几天正在挨个排查与张炎曾经有过过节的人,前面三天我们将这名单上最可能杀害张炎的人都带回去询查了一番,但是一无所获。”
说话那人又看向许折,有些歉意地说:“许先生,我们这边的名单没有特地标注您的身份,所以方才的冒犯,还请不要介意……这个名单条上前面的人都盘问过了,这边正好到您了,所以……”
许折点头表示理解,和谐地说道:“是要将我带到衙门去盘问吗?”
“不不不,您就在这边回答几个简单问题就成,就成……”那人擦擦额头,没有汗水。
许折脸色缓和许多,已是接近平常,那鹰眼之人识趣的退到后方,由说话的这人继续提问。
问题都只是寻常,诸如矛盾是如何产生的,那晚你在何处,可有人证明之类。
许折一一作答。
末了,许折对着那名单上长长的条说:“这张炎,得罪的人还挺多啊。”
那捕快附和道:“是啊,跟您说句实话,这张炎死了,也算活该。”
“哎,对了,如果抓不到凶手,最后如何?”
那人耸耸肩,“抓不到就抓不到呗,反正这些年的积案也一堆压在那边,我们尽力去查了,但查不到也是正常的事。”
“哦。”
许折点点头。
“那,许先生,我们这边就先走了,不打搅您了,先前的事,您千万不要介怀……”最后那鹰眼之人讪讪笑了一下,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对许折抱了一下拳。
许折很大度地一挥手:“无妨。”
周围路过的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远远观望。
“不对啊,我昨天明明看见他们这几人将我叔叔带去了衙门,盘问了一晚上才放回来,怎么这人竟然不用被带走?”
“傻孩子,人家可是秀才。”
小孩愤愤捏紧小拳,“秀才就有特权吗?”
一个侏儒道:“不好意思,秀才真的有特权。”
“而且我看这教书先生气势竟然比衙门的捕快还强,不愧是读过书的人。”
“人家可不仅仅只是读书人,传说这人还很厉害呢,杀过尸妖呢。”
“哇哦,”一少女娇羞道,“原来就是他啊,长得就是一表人才,气态还又非凡,真不知道除了我,还有哪位姑娘配得上他。”
“看什么看!散了!”
被那几位官府人一喊,众人作鸟兽散,只余那个小侏儒悠哉游哉地缓缓朝前走。
许折目送着那几位差人离去,不经意间扫到了那个小侏儒,后者似乎也于不经意间将目光望向了他,而后迅速错开。
许折笑一笑,不是笑他的身高,而是这人好生滑稽。
他略卷起袖子,舒展了一下修长的身子,眼角眉梢的倦意也是一扫而空。
查去吧,能查到凶手算他输。
要是这都能给他们查到,那他许折干脆也别修仙了,直接自杀吧,省的以后也是给人送装备。
五个人走在一起还在商量:
“你觉得这秀才有没有可能是凶手?”
“基本不可能,人家长得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同意,这些读书人都是很注重自身清白的,怎么可能做这种杀人的事。”
“我觉得还是有一点点可能的,你看啊……”
“你觉得可能,那你去调查他呗。”
“那还是算了,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人家是秀才,言语功夫自是了得,要是再说错话,惹怒了他,闹到衙门里,说不得我还要被扣工钱……”
“走,咋们去查下一家。”
“我有预感,下一家一定是凶手。”鹰眼之人,恶狠狠地说。
“呵呵,你先前就是这么说的。”
“……”
许折转身回去的一瞬间,目光瞥到一位站在树下的小女孩,她站在书塾转角处,显得很不起眼。
她看到许折注意到她了,忽然心就有些慌了,一霎时竟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慌忙带着纸兔子和木簪跑开。
许折眉头轻蹙,他对这小姑娘有印象,是前些日子晚上找到他家院门口的那位。
他记得她被她的母亲带走了。
他再想想,记起了她的姓名。
她说她叫许小寒。
她说她想读书。
许折看着她慌忙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感怀。
其实,她可以来的,一直都可以。
许折转身回了书塾,里面朗朗书声依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
“午休。”
“先生告辞。”
“先生告辞。”
“先生告辞。”
“先生,那些人和你说了些什么啊?”汤缓缓跑过来。
许折看了她一眼:“回家。”
“好的,先生,我就先走了。”汤缓缓带着几本旧书哒哒哒朝外头走,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对了先生,任余的身姿不正的原因,是他每次散学后都要帮人家洗衣裳,时间久了就这样了。”
“哦。”
“先生,我回家了。”
许折这次主动叫住了她:“你回家后,都做些什么?”
“帮家里编竹筐,然后去卖。”
“嗯,回去吧。”
许折站在门口,等人流渐息,炊烟四起,等树上寒鸦呜咽,微风稍止,他才锁了门,长步离去。
他走后一刻钟,那名叫许小寒的姑娘又哒哒哒地跑过来,手中提着许多纸叠的小动物。
她站在书塾门前,隔着窗口朝里张望了一会,空无一人。
于是她将那些纸兔子、纸鸢、纸老虎都挂在了窗口,风一吹,叠纸撞击墙壁的声音空灵而妙曼,像清泉淌过石间隙、长笛横贯杨柳风。
做完这些,她红着小脸,很开心、很郑重地取出一方陈旧木笺,放到了窗户里沿,保证不被秋风吹走,木笺上面写着三个遒劲有力、墨迹却很淡的字。
是她的名字。
她双手交差,握于下颌下侧,望着满眼秋风再一次小声演练道:
“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他们都说女孩子不用读书,因为读了也不能科考,但我知道,如果不读书,我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个小小的圈子里……”
“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那老男人已经取了好多房女子,我娘希望我过去,因为钱,她想给我的生命提前划上结局。”
“先生您是个好人,我想跟着您读书。”
“……”
她演练了许久,然后慢吞吞地回过头。
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
因为那道门依旧关着,没有像上次一样,一个儒雅书生推开门,柔声对她讲:
“你可以敲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