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兔子送我好不好?”
“不好。”
许折语气生硬地拒绝了她这个无理要求,同时将静静自她怀中抱了过来,摸着它的耳朵,轻声说:“回家。”
小兔子呆呆地跑开了,陈云竹看着这只傻兮兮的兔子,觉得它短短的尾巴像白色的蒲捶。
“我送你这么多东西,要一只兔子很过分吗……”
许折将冰凉的酒杯放下,金属碰撞在石灰岩桌上,撞出一串撩人的清响,他看着陈云竹,道:“你要是喜欢兔子,我可以给你去买。”
“那这只呢?”
许折摇了摇头。
……
何俅备好身份证明,来到镇中学堂办理考试信息。
穿着气派的中年男人拖着臃肿的身体,摸着八字胡,眼睛一眯:“明彰学堂?”
何俅应了声:“是。”
“现在不剩几个人了吧?”中年男人有些感慨地望着这十多岁的少年,似乎是认得他。
“四个。”
“你们现在的那位先生,可有秀才功名在身?”
“有的。”
中年男人语气柔和了些,又问:“今年收了你们多少银钱?”
何俅想了一下,如实答道:“不多。”
中年男人点点头,不再多余,安安静静地检查完其携带的证明,许久之后,递出一张印着章的梆硬竹简。
何俅交了些钱,正欲离去,中年男人忍不住又提醒一句:“其实你们考了,也没有意义,已有许多年前列没有外人进来了。”
他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回答:“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他一出门,已有数位穿戴一模一样的年纪相仿的小少年在候着他了。他们有些惊惧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相貌平平的任余,后者置之不理,一晃便已离去。
“这家伙,叫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姓何吧。”
“何俅。”
“他考什么试啊……”
“说不得人家考得还比你好呢。”
“不是好不好的事,是他考了没用啊。”
“也是哦,命中克人。”
“话说那位明彰学堂的教书先生也是心大,这家伙都敢收……我早就说过了,那位老教书的就是被这何俅克死的。”
“还是不要乱猜了吧……”
“我记得曾经这边的先生给过他一句评语。”
“无缘文曲。”
远处行走着何俅,忽地停下了,抬头看看刺眼的阳光,然后缓缓地摸了一下脑后,天生反骨。“我命由我,待我中了童生,看一看您当年的预言几分真几分假,如果文曲当真一分气运不予我,”他顿了一下,然后将剩下的话藏进了并不大的胸襟。
……
任余小心翼翼地捧着准考文书,却不知不觉被几个乡里熟识的孩童围堵在了正中间。
“家里这么穷,还有钱读书?”
“哎呦,腰怎么挺这么直啊?不打工了?”
“……”
他被数人奚落着,想要反驳,却又无从下口,终于,这些声音像心魔一般种在了他的心头,他们的笑容成了一根根可有可无的稻草,将他好不容易挺直的腰杆重新压弯了下去。
看着这穷邻居灰溜溜的离开,那几位寻常家庭的小小少年索然无味、漫无目的地去寻找下一个可以嘲弄的对象。
……
喻平安拿了准考文书,站在明媚、宽敞的书堂外头,羡慕地观望了一会儿,这官方的学堂,比他们老旧的明彰书塾气派敞亮的多的多,其中传来的朗朗书声,是三十人的合奏,念的是流传千古的“蒹葭苍苍”。
突然之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学堂中一个温婉的小姑娘的脸上。
那位小姑娘梳着齐肩短发,脸上一尘不染,连落在她脸上的阳光都是一片无瑕的澄净,他想起了许先生意味深长的话:
“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捧着书,眼神稚嫩却专注,可她身上名贵的衣裳,却像深海中的阴影,遮住了明晃晃的阳光。
《蒹葭》余音一了,不知名姓的小姑娘朝喻平安这边看过来。
他慌忙地跑开了,并觉得听到了许多的嘲讽。
缝缝补补的灰色衣服,随着掠过耳边的气流轻轻煽动,一刻钟之后,他用手摆弄着已经快被磨穿的布鞋底,忽然记起许先生还有半句没说出来的话。
“书中自有黄金屋。”
……
汤缓缓在家中帮忙做着日复一日的琐事,她身体抱恙的父亲,不建议她去参加什么联考,“读点书,识些字就可以了,女儿家,比什么读书,要比就比嫁的好,将来……”
她反驳了,又被他父亲一句话堵死:“科举是不允许女子考的。”
是的。
这个时代,女子是不被允许参加科考的。
不过好歹也算进步了,毕竟千余年前,女子连正规学堂都不允许上,斗大字不识几个,是那个说不清好坏的年代中,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她一边编着竹筐,一边幻想着久远的岁月后,她总觉得,将来女子会和男儿一样,在读书这件事上,可言公平二字。
……
陈云竹终于如愿以偿地闯进了许折的卧房。
许折无奈地独自坐于树下,饮着贮藏灵气的酒水,此酒入口便顺着喉咙滑入小腹,温暖的灵气滋养经脉的感觉,让他回到了两个月前饮用兔子鲜血的时光。
这灵气透过胃壁,跌进血管,周游全身,一部分留在了大脑,其余大部分旋在了丹田处。
不难想象,如果长期以这酒水为食,练气后期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陈云竹一进去,连呼吸都轻了数度,她有些怀疑,这……真的是一个男孩子的房间吗?
原来男孩子的房间都这么干净整洁的吗?
洁净的地面不染一尘,不大的屋子有种说不出的清明,这种错觉好似观赏蜀山之上经年的白雪。
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枕侧轻放着几本线装书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墙脚放着几盆少见的仙人球,意趣不同常人。
她哼起小曲,走到了许折的书桌前,拿起上方摆着的一幅字。
小曲戛然而止,嘴巴也渐渐变成了一个“0”型。
看着这幅游云惊龙的行书,她此刻的心头只能冒出一个词语:
“字如其人。”
这字完全可以装裱起来,在她这个外行眼中,甚至可以作为贺礼,送给那些王公大臣。
“骗子,大骗子。”
“当初骗我说不识字,我竟然还傻傻地信了……”
“呵,男人。”
她急匆匆地拿着那幅字,跑出来,质问许折:“快说,你是怎么写这么好的?”
许折看了一眼,这幅字并不是他写的。
而是安安仿他字迹写的。
它用它那短短的小爪子抓住毛笔,一气呵成,写了七个大字:“金鳞岂是池中物。”
许折微笑着讲道:“水到渠成的事。”
陈云竹不动声色地咬了一下上嘴唇,又折返回去。
将这幅字放回去,又重新取出一幅,她的嘴巴从“0”型变成了“O”型,这幅字比之前一幅,姿势水平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真的假的?”“假的吧……”“我不信。”
这幅字是许折抄写的兰亭序,不是临摹,只是抄写。“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全文三百余字,笔墨横姿,隽秀如画,行云流水中似藏着嶙峋的瘦意,笔锋透过纸背,足见正楷功底扎实,用笔意蕴却俨然自成一派。
屋外的许折缓缓晃动手腕,在他身体恢复后,岁月终于诉诸了笔端。
笔力未逮,已是过去式。
陈云竹捂住自己激动的小心脏,继续朝下翻去,那一叠白纸中,张张安放着黑字,字字如云烟。
(感谢狂风呼啸的打赏,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