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折一阵恍惚,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影子。
影子边乖巧地待着他的脚边,边缘依旧微微晃动,让他想起了波动的水面,这是被微风吹动的衣角,没有任何异常。
方才的一瞬间许折有种错觉,他的影子想要离他而去。
“快走!”
王约文粗暴地推了一把许折,使后者的身形猛然向前一撞。
许折像个木头一样自顾自说,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不像是说给面前这几人听的,倒像是说个某个未知的存在听的:
“我是个读书人,讲道理。”
王约文一阵笑,“讲道理?我告诉你,修为就是道理!”
到了酒馆,王约文直接将他的三名师弟赶到另一间单间,自己与许折待在一间。
酒桌上除了酒什么也没有,王约文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短剑,用力插在了许折的面前,嘴角噙起一丝威胁的笑: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最好离开这个地方,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
许折只觉思绪有些滞塞,王约文的话语入了他的耳朵,像是几只蚊子在嗡嗡叫,并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于是许折敷衍地点点头,却并么有说什么话。
王约文心中一喜,道:“你若当真肯离开,前面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当然,你以后再不要和陈云竹有什么联系,不然……”
他停住了,因为他发现许折的目光有些漫不经心,显然是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只是这散漫的状态中,许折的瞳孔却让自己有种心悸的感觉,那种漆黑、幽深,让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海洋-------------------他一直觉得,海洋比世界上任何一个荒古禁地还要恐怖、幽暗、辽阔,无论是黔州亘古存在的空间断层、陇右沙洲的太虚荒地、岭南浔州的鬼域遗址,还是那些大人物口中的、古老典籍中记载的,“神农架”、“北极”、“玛雅”……
没有人知道海洋到底有多深,其中到底隐藏或者埋葬了多少秘密,圣贤如孔丘、成道似老庄,抑或标榜大地之主的历代帝皇,从来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许折缓缓偏头,似无目的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王约文看着许折定格的眼瞳,想要强行清除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但是后者瞳孔中叠叠交错的某些东西,像鬼一样,抓住了他的神思。
王约文觉得胸闷,连忙喝了一杯酒压压惊,可胸口却更加烦闷了,就像有只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脏,并通过某种特殊途径告诉他:“去了解海洋吧,去了解死亡吧,去了解什么才能称之为,恐惧。”
海洋!
海洋!
我为什么会想到海洋,我为什么会感到幽闭?
不,不是感觉,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一个练气期的小子,放在这期的蜀山新生中,算是很优秀的存在了,但在入门已有数年的他的眼中,还不够资格让他心悸。
“我王约文可以筑基期的强者!”
“我看他的眼睛怎么会想到海?可笑。”
王约文只是喝了一碗酒,脸色竟然就有些潮红,对于他的酒量而言,这很反常。
许折今天像是完全无视了他,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的行人,眼眶中的眼球偶尔转动一下,表示:“我还活着。”
王约文疯狂甩着头,直到将身上这种不对劲的状态祛除,才起身将单间的门关紧,又关上纸窗,而后拔起桌上的刀,架在了许折的脖子上。
许折看看他,没有反抗,没有说话,平静而迷茫地表情却是实实在在地告诉他:想杀,就杀吧。
见后者并没有多激烈的反应,王约文一愣,又用刀在他脸上转悠了几下:
“姓许的,你刚才是不是对我使用了什么幻术?!”
“快说!哼,修为不高,鬼作之术倒是多的很,我看说不得云竹就是受你蛊惑!”
王约文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自从许折出现以后,陈云竹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转变,甚至还当众出手镇压自己,一定是被许折给蛊惑了!
这般想着,王约文用宽宽的剑背放在许折脸上,特意避开了他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真的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么好看的脸,你说万一毁了容貌,真是可惜了呢?”
许折对他的威胁依旧不理不睬。
说是目中无人,也不为过了。
王约文终于忍不住,再次爆发了,他手腕一紧,牙一咬,“许折!看来方才的灵气入侵的痛苦还不够啊!”
他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刀,转而一指点在了许折的胸口,“那就再让你见识点厉害的,我可提前说给你听,不过五息时间,你就会身体痉挛,全身抽搐,你的五脏六腑会被我的灵气镇压,到时你会体验到死亡一样的感觉……”
许折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王约文:
他穿着蓝白夹杂的绸缎衣裳,领口一件白色的内衫上画着某种不知名的图案,他的头发是披散开来的,没有束发,外貌气质也不是很令人舒适,许是相由心生吧。
“是吗?”
许折说,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客套的问话。
时间很慢,一息、两息、三息……五息。
许折并没有像王约文所说的那般,出现是吗抽搐的表现,而是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椅上,一只手轻轻搭在瓷制酒杯旁。
王约文心中一惊。
这不应该啊!
他很肯定他的灵气正透过指尖折磨着许折,然而面前这幅场景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他失败了。
他一阵惊愕过后,神色一冷,开始了加大力度。
又是十息时间过去了,王约文额头已经渗出大量汗水,显然这玩意的消耗颇为厉害,然而许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有些木头人的感觉。
“不对劲,不对劲!”
王约文终于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的灵气似乎……在被人吸取?
一念及此,他想迅速收回自己的手,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的手指已经像是黏在了许折的肩下一寸有余的地方,动弹不得。
王约文惊慌地切断灵力供应,然而下一刻,他的灵气就被强行调用,源源不绝地以指尖为枢纽,朝着许折身体之中输送过去。
“许折!”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你这个魔鬼,放开我!”
“王明、张强!快过来!你们快过来!”
王约文声嘶力竭地呼叫着支援,然而许折只是看着他疯狂地动着嘴巴,听不见一丝声音。
事实上,连王约文自己也听不见声音,他的喉咙也像被人控制了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
前面是惶恐,现在是惊悚。
他修行数年的灵气正在被人强行夺取,虽说可以缓慢恢复,但夺取程度一旦超过某种阙值,那将对他自身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严重者甚至可以损坏修行根基。
而且这种霸道的夺取,根本不顾及他的灵气运行路线,直接替他选取了一条最快输送灵气的道路,这种经脉上的损伤,基本上是不可逆的。
“许折!此仇不共戴天!”
他喊着,依旧发不出声音。
王约文想动手掀翻桌子,或者打碎酒壶,来引起他的师弟的注意,讽刺的是,他的身体和灵气一样,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
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词:“邪修”。
他方才是对这个现象惶恐,现在是对许折这个人感到惶恐。
这人很大可能是个邪修,邪修这种存在,哪怕是练气期,可能都不是他可以招惹的。
“许折,许先生,你放开我,以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实际上,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于是他只能做着浮夸的口型:
“许先生,你是读书人,读书人都讲理,我们来讲道理好不好?”
许折将目光渐渐转移到王约文的身上,轻声说:“不好。”
二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王约文奔溃了。
因为许折眼中原本的呆滞正在朝残忍转变,那种带着死亡的气息,让他的冷汗一层又一层自皮肤中冒出来,直打湿了薄衫。
他筑基期的灵气储备已经快要干涸了,他的神智渐渐不清晰,只是不断用口型求饶,过了一会,这求饶再次变成咒骂,像是垂死的宣泄。
王约文逐渐颓靡,双唇颤动幅度也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
他一头栽在了桌子上,他的手指也终于顺利地从许折肩膀上撤下,整个人伏在桌子上,皮肤滚烫、冒着热气,像一只醉了的大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