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璟又一次忍不住起身,兴奋得在桌案前走来走去,回味着何瑾这一番算无遗策的方案。
为了挺过这一凛凛寒冬,他其实率先想到的,就是官办的四大慈善机构。
其中孤儿孤女由慈幼局收养,孤老残疾由养济院收养,需要治病疗伤的,归安济坊收治,实在治不了的,由漏泽园负责下葬......
这四大慈善机构委任素有名望、亦有爱心者为负责人,州里衙门每年拨给经费,乡宦士绅们也会捐给善田,以维持这一恤幼养老、生养死葬的体系运转。
瞎子都看得出,这四大机构就是地方官‘仁政’的体现。可姚璟为何不敢如何瑾这般,挺直了腰杆儿动用四大机构?
只因一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四大机构的确是做慈善的,可要做慈善也需要钱啊!
手里没有钱,难道能只凭着朝廷给的一个印把子,强逼着已然超出负荷的四大机构,赈济冬日的苦寒百姓吗?
这一刻,姚璟看着眼前这位机灵能干、深沉老练的少年,不由内心感慨万千:读书万卷,究竟有何用处?
学了满肚子的大道理,一腔的热血壮志。到了真正付之实践的时候,还不是得要钱,能比得上身边有这么一位善财童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对何瑾升起浓烈的感激之情。
可就在转身想要,再度郑重谢过何瑾的时候,姚璟忽然间神色又是一动,竟大惊失色起来:不对,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有了这无烟煤,还有沈家相助,何瑾他难道就不能办好,这赈济冬日苦寒百姓之事?
答案是肯定的。
他完全可以让沈家拿出那一成半的干股,雇人搭建草棚帐篷、建造暖室、施舍粥食......可他偏偏舍近求远,将一成半的干股捐赠给了衙门。
不,确切来说,是捐赠给了自己!
如此,再由自己出面来做这等慈善大举,非但可将此仁义之事办得风光漂亮,更主要是......他在助自己收拢民望、脸上贴金啊!
这,这少年原来非但谋事滴水不漏,更深谙人心会做人......这孩子,懂事儿啊!
直到这一刻,姚璟都没意识到,何瑾真正的用意就是想送贿赂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现在意识到了,还能拒绝得了吗?
此时他满脑子想的,就是自己一个公式化的躬身谢意,根本不足以表达何瑾对自己的恩义啊......
默默地坐回椅子上,姚璟沉思了片刻后,才忽然开口道:“润德,本官为你取了字,难道你就不知敬本官一杯茶么?”
而何瑾听了这番话,却不由一头雾水:大老爷,你这是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之前我不是已拜过码头了吗?
倒是一旁也算士林中人的陈铭,闻言不由反应了过来,赶紧捅了一下何瑾道:“傻小子,这是大老爷要收你为徒呀!”
“啊?......”何瑾当即大愣,没想到事情还会这般节外生枝,不由心思电转盘算起来。
毫无疑问,收徒可比取字要关系更进一层。
天地君亲师,在这个师徒大如天的时代,收了徒弟那就要尽心提携、全力培养,不然士林都会瞧不起。而且姚璟还这么年轻,估计仕途刚起步,自己跟着他混,肯定有光沾。
更主要的是,跟知州大老爷成了师生,以后磁州城里,自己就可以横着走了。
最后自己想要当贪官儿,那就必须科举。姚璟又还是含金量十足的两榜进士,比州里那些最多是个举人的学正强多了!
当然,坏处也不是没有。
就是以后姚璟倒霉了,自己也免不了要吃挂落......可这点小危害,跟好处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更重要的是,现在知州大老爷给你脸,自己还能不要么?
反应过来,何瑾当即拿着案桌上的茶壶倒了茶,高捧过头顶恭敬激动道:“师父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姚璟端坐着受了他的大礼,又接过奉上的茶,轻呷一口,表示算完成了拜师礼。随后,才笑笑道:“润德,你虽然聪慧无双,但读书太少。不读书,怎么算是我圣人门徒?”
“嗯......等你处理完了衙前街一事,抽空就要多读经史,若有不懂的地方,可随时来问为师......”
顿一下,他又嘱咐道:“为师是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收了你这个学生。但公门之中无私谊,怎么说都是有些忌讳的......”
何瑾当即秒懂,忙保证言道:“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严守秘密,不会乱说的。”
姚璟说罢,其实就已觉得自己多嘴了:如此深谙人心的弟子,哪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于是,他画蛇添足地来了一句:“不过私底下,我们还是可以师徒相称的。”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自己姿态太低了,又赶紧端起架子摆手道:“嗯.....今日之事,你办得很不错,待为师办好赈济冬日苦寒百姓后,再多加指点你学问。”
“多谢师父。”
见第一次当老师,跟头一回当新郎一样拘谨无措的姚璟,何瑾不由内心暗笑,便给他留一个反应的空间,道:“那若无其他事,弟子就暂且告退了。”
姚璟这才矜持舒心地点了点头,看向何瑾离去的背影,眼中止不住流露出欣赏满意的光彩。
一旁的陈铭看到,不由心里又泛得酸酸的,问道:“东翁,怎么忽然间就动了收徒的念头?”
“衙门看似不大,可猫路狗道儿太多,复杂凶险。本官异地为客,以寡敌众,不收个好帮手怎么能行?”
姚璟叹口气,诚心实意地言道:“润德是个奇人,年纪轻轻却谋事周到、深谙人心,正是不可多得的好帮手,我可得把他拴紧了才行!”
“原来如此......”陈铭一脸幽怨,心道:大老爷,你果然变心了,只见新人笑,不闻我这旧人哭......
不过,又一想何瑾非池中之物,而自己也算站到了同一阵线,陈铭又不由庆幸不已,为何瑾的成长壮大开心起来。
此时走出了衙门口的何瑾,当然不知道签押房里的事儿。
他只是一抬头,便看到醉东方酒楼大厅里的沈秀儿,正一脸翘首以盼的模样,像极了等待夫君归来的小媳妇儿。
只可惜,兴冲冲地走到她面前,还未开口表露感动之意,沈秀儿就先开口了,瞬间破坏了气氛:“如何了?......事情办得如何,大老爷收了我们的干股没?”
何瑾闻言,顿时......更高兴了!嗯,这美妞儿,不愧是自己未来媳妇儿,就是跟自己有共同语言啊!
“当然搞定了。”不用说,何瑾又一次习惯地就握住了人家的小手儿,道:“非但搞定了大老爷,还为你雇佣人手找好了门路。”
“过不了两天,衙门就会发出布告,让那些孤苦闲散的人,都聚拢到慈幼局和养济院。你呢,就直接去那里招。”
“老幼和弱妇咱当然不要。但凡那些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男人,不惹事儿还好,一惹事儿我就直接让刘火儿捉来扔矿场里,免费给咱挖煤!”
“雇好人后,你就先从浅层的地方挖。我抽空儿就会过去,教导赖三儿等人和一些踏实肯干的工人,如何筛选无烟煤......嗯,记住啊,先保证工人们安然过冬,再想着挣钱,可别舍本逐末、出了岔子......”
何瑾絮絮叨叨地交代着,可猛一抬头,就发现沈秀儿的眼神儿很不对,像刀子,还来回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不由吓得他心中发毛:“你,你这是要找什么?”
“找迷魂汤......”沈秀儿郁闷落寞地开口,真心实意地服气了:“怎么什么事儿到了你手上,都简单得跟不是事儿一样?你是不是随身准备了迷魂汤,逮谁就给谁灌,让谁都能听你的?”
何瑾闻言,望着眼前一脸怅然的沈家大小姐,不由只觉雪中更有女人味儿:“不用找了,我本身就是一碗行走的迷魂汤......不知,沈小姐愿不愿喝一口?”
沈秀儿闻言,登时霞飞双颊、满心娇羞。
可再一反应,她又豁然杏目圆瞪、银牙紧咬:这个贪心不足的小贼,抓着自己的手不算,竟还色胆包天地搂上自己的腰了!
于是,她陡然娇躯一挣,狠命推了何瑾一把:“喝你个大头鬼呀,你自己去喝罢!”
而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何瑾,不由风骚地就此一躺,以手支颌。悠悠地看着沈秀儿羞恼急促离去的长腿,淫荡地笑道:“嗯......看来想上二垒,还需要点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