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附近的老村落,这里的魅力在于一种整体上的田园感,而不能被简单视作几栋老房子、鹅卵石巷道,或新年前后的桃李花海。它让人可以放松下来、停驻个一朝一夕,是因为它质朴、真实,又恰到好处地呈现人们情感中田园乡村的模样与气质。
各种美好村落与自然环境的美,慢慢耕作、认真对待生计的美,宗族人伦、仪轨历历、珍重先祖记忆的人情和秩序的美。老房子可以修复甚至重建,但山重整合起来的这些美好,却远不是工程建设所能成。
到处是饱经风霜的古老房屋,但多数村民并不会为满足游客的猎奇心态而刻意住在老房中,而是在村落外围一层层地建起朴素、大方、实用的新屋,真正的田园牧歌其实正是蕴藏在这种自然而然的生活状态中。
这脉山就刚好在视线前方,烟青色山脉肌理依稀、延绵成线、曲折动人,衬在蓝天白云之下,令人心中升起一种暧暧远人村的况味。
山不高,900多米,却平地拔起,使得海积小平原像被一堵墙兀然拦下,视野便像有了剧情般,走起波澜。向山脉过渡的一大片,田畴与土路交错,遍布农家乐、采摘园,各色招牌路标,一副城郊尽处稍嫌杂乱的松快。
数个大坡度发卡弯,一折一折盘上去,最险要处路面是向着山体那侧斜低下去的,过弯、减速、加油、冲坡,非常有驾驶的乐趣。路况相当漂亮,崭新柏油路,标识鲜亮醒目,山林浓绿,到高处可以清晰望见山脉蛇形,神清气爽,胸怀一下开阔起来。
现在的山顶处、十里蓝山房地产楼盘旁边,还保留着安泰宫古庙,古庙一侧便是清光绪年间的界碑。一般开车的游客到了这里,会停一下。往安泰宫的东侧,有一处观景平台,可以鸟瞰高楼林立,往安泰宫的西侧。
从松林间隙望出去,便是山重盆地,阡陌田园、远山依依。四望皆山,被完整闭锁。这条山路所经过的大岭、小岭,类似小小山口,美泰路选择从这里突破,旧时的大岭路古驿道也同样。这条古驿道距离今天的公路不远,石块铺作的阶梯山道,蜿蜒于茂密的山林植被中。
从明代的时候,山里村民就依靠这条道路与山外的灌口海家交换沟通,带着木炭、大米甚至生猪出去,换回来海边的新鲜海产及日用杂品,相当有对称感的一种平衡。
落入山重盆地,尺度感简直扭曲时空,把人传送回旧日桃源。庄臣也算见多识广,但惊奇发现这是这块盆地非常完美地全闭合,别的地方没有这样的。
一圈山相连拱卫,在山重往任何一个方向望,都是形变着的山脊线,以及山坡上郁郁葱葱的植被。被环抱着却又空间充足、不逼仄,有山而山既不高又不厚,没有隔绝之绝望,更像是一种宣示庇佑的封地女墙。
这样的地形,想必一定给本地村民带来世世代代心理上的安全感与放松,这是一种特别适合小农生活理想的地形。
从来都不会有什么灾害,不涝不旱,土地肥沃,温饱的生活向来不难。所谓大旱半收,大乱半忧,大旱半收,是因为四周山岭树木茂密,蓄水能力好,即便天旱,山上的溪流也不会完全枯竭;大乱半忧。
若有瘟疫或匪患,只需把村子通往外部的几个隘口一封,便能逃过一劫。对上眼缘的背后,自有其道理,战乱离人,到了此地,很难不视之为福地。
这种安全感与放松,可以作用于千年前为族人选择落脚之地的部将,也同样可以作用于今天从城里过来的游客:环山拱卫之中,田垄整饬优美,聚落或集或散,古树成荫,瓜果自在,村民安生怡和,确实生就一副讨喜样貌。
冬至祭祖,立春春耕,惊蛰的桃花,白露的龙眼,小满玉米灌浆,芒种六月稻结穗,夏至收稻谷......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时有序,小农生活依时序缓缓展开。
清晨道路上老人赶着耕牛,刚蓄满水的稻田插满秧苗,山岚遽起,稻浪微翻,处处都是景致。这些景致的令人心动不仅是因为美,也是因为这底下的讲究与秩序,一个村落还活着,是活在这些老的秩序仍旧在运转,在组织着人们日复一日的生活。
这种秩序尊重自然,也给其间的人脑力与体力上的平衡、精神上的宽敞淡泊,这些才是最大的吸引力。
并非来自城里人一厢情愿的抒情臆想,这里从来温饱不难。村中常住的2000多人中,也缺少青壮年劳力,能闯荡的人多半去外地闯荡,农业已经不是一个家庭生计的主要收入来源。
一个家庭中,有在外经商打工的,有留守打点耕地家务的。老人种田更多出于一种对土地的惯性亲近,闲暇时光大把,在水云涧景区一带、河边老龙眼树荫底下,摆个小摊,向游客卖一点自产的地瓜、龙眼、香蕉、砂仁、甜笋、咸菜、麦芽糖,零星有点进账,更多是个消闲。
这种大家庭内部约定俗成般的有点随意的分工,其实也有着旧日的影子:兄弟之间依其性情、资质,灵活聪明的外出买卖,朴实憨厚的留守做田,生齿日繁,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可供子孙读书入仕。
一处村落,有看得见的部分,有看不见的部分。建筑与田园山林好空气,与一顿粗茶一餐淡饭一起,共同催化出城里人心中村落乡野模模糊糊的格局印象。
城里人看不见的部分,属于山重村村民的集体认同记忆,这其中既有关于祖先的故事、神灵的传说,也有村落发展中一些重要事件变形后的印记,还有隐藏在村庄外壳下的宗族运作。
一方面它们非常有趣,另一方面也正是这些看不见的部分,为村落看得见的部分提供了延续下去的丰富营养,使得村民认可家园,而有认可才有建设。
最精彩的还是宗族节日,赛大猪在宗祠里进行,每个村民小组都提供一只天公猪,由理事会选出的公证人监督,称重评选,最重者夺冠,历年猪王有不少净重能过700斤的。
养出大猪是一种荣耀,事关一个家庭在村中的面子与这一年生活的福气。而赛大猪这天也是当仁不让的狂欢节庆,宗祠里灯火通明、锣鼓喧天、好戏连台,男女老少,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热闹。
赛猪嘴含橘子、耳插金花、脚系红绳、身披红缎,冠军猪身上还加披一只全羊。赛猪会被用来敬给天公,这种闽南农业社会留下来的有点奇观性的仪式,往往会让已经失去了这一传统的北方人既瞠目结舌,又赞叹称许。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