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尖上还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便是城门楼子的最高处,也还有着一层浅浅的雪花,各处犄角旮旯里,平素被堆集在一起的雪花,正化成缕缕流水,不时会有快活的小娃娃们跑到这里,挖一大团积雪,拿在手里,彼此嘻嘻哈哈地追逐着,不时从手里抠下一小团砸向对方。
少年不识愁滋味,现在的他们,不愁吃穿,正是快活的时候。
李氏大宅门前的街道之上,粗大的树木刚刚绽放出了第一波嫩芽,地面之上,昨天一夜春风,吹醒的不仅是这些刚刚探出头来打量这个新世界的新芽,还有那些历纪了冬日劫难,如今却飘然落地即将化为尘泥的黄叶。
就在这新老交替的时刻,李泽准备上京了。
这一趟行程,他们将要跨越数个节度使的治区,自然不可能带上多少的军队,事实上,所有的护卫加在一起,也不过一百余人。
当然,这百余人,都是精中选精,优中挑优地选择出来的。即便如此,曹信还是不放心,又从镇州将陈长平给临时抽调了回来,武邑这边,李瀚也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带上了十名强壮的陌刀手随行。
闵柔不能动,但成德狼骑之中最有经验的十名狼骑也加入到了其中。
耶律奇也带上了十名契丹骑兵加入其中。
柳成林派来了十名精锐家将。
虽然这一次跟着李泽出发的只有一百余名护卫,但毫无疑问,这支百余人的队伍的战斗力,是相当强悍的。除非碰上了正规军队的围攻,一般的盗匪,即便人数是他们的几倍,碰上他们,也只有饮恨收场的份儿。
这支队伍之中,真正没有自保之力的,倒是只有四个人,王夫人,柳氏夫妇,再就是公孙长明了。至于柳如烟,李泽确定这位大小姐一定练过武艺,但到底怎么样,对方从来没有展现过,他自然也不好揭盖子逼问对方。
一百余人,十几辆马车,除了带上京的一些礼物之外,其它的倒都是锅碗瓢盆家伙什了。这时代出远门一趟,可指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更不能确保能随时购买到补给物资,能够恰好在天黑之前找到城镇休息,所以一切东西,统统自备,宁可一路之上不用最后全都仍掉,也绝不能不准备。
李泽的第一站是去昭义节镇。
成德往南,与两个节镇相邻,一个便是昭义节镇,另一个,则历史之上鼎鼎大名的魏博节镇了。
李泽对昭义的映象不错。因为在接受了高象升的条件之后,李泽便开始向着南方发力,屠虎指挥下的商队开始向南方开拓商道,走得便是昭义节镇。
而另一个魏博节镇,可就完全行不通了。
昭义节镇拥有相州,卫州,贝州,邢州,洺州五州之地,第一任节度使薛嵩算是上是一代人杰,被朝廷封为高平郡王,昭义节镇也是由他建立起来,在其治下,昭义五州在十几年前大唐大乱之后,迅速地恢复了元气,在各大节镇之中,实力亦算是强劲的。
“不过薛嵩去世之后,其子薛平不过十二岁,其部将是准备拥立薛平的,但薛平却将节度之位让给了他的叔叔薛崿,但这薛崿不管是在威望之上,还是在能力之上,与薛嵩都相去甚远,昭义节镇之下,不服其人之大有人在,所以昭义节度看起来平静,其实却也是暗流汹涌呢!”在踏进了昭义节度治下疆域的时候,公孙长明便开始向李泽介绍起昭义节镇的一些具体的情况。
“这薛平倒是一个人物。”李泽却是对那位当相立断放弃了节度使之位而扶父亲灵柩归乡的薛平甚是佩服。“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年龄,资历根本就无法驾驭这些骄兵悍将,所以当机立断,弃职而去,算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以后如果有机会碰到了这个人,倒是可以好好地结交一下。”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公子你这样妖孽的。”公孙长明笑道:“薛平的确很聪明,至少他将自己从这个是非圈子里摘了出来。归乡守孝三年,他在父亲灵前结庐读书,三年孝期满之后,便又移居到了长安,这一次您去了长安,倒是真有机会见到他。”
“那倒是真要见上一见。”李泽兴致勃勃地道。“公孙先生,这么说来,昭义的内部其实是有很多问题的,那薛平为什么不归来帮他叔父一把呢?”
“此一时也彼一时。”公孙长明叹道:“人一走,茶自然就凉了。如今距薛嵩离世已经八年了,这八年里,薛嵩过去的部属有的也已经离世,有的在权力斗争之中败北,还有一些,在时过境迁之中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心意,薛平不回来还能享受一些父亲剩下的余荫,如果真回来的话,只怕连他的叔父也不会太欢迎吧。”
“这么说来,昭义的问题,其实还是蛮大的是吧?”李泽皱眉道。
“的确是这样。”公孙长明道:“薛崿无法完全控制治下的实力派人物,便只能向朝廷求助,朝廷自然是得其所哉,乐于帮忙的,他们一直想往节镇插手而得不到机会呢,现在有人请他们进来,他们岂有不欣然从命的道理?”
李泽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难怪高象升可以帮助屠虎打通昭义的商道,看起来朝廷在昭义还是具有一定的力量的。但是这样一来,薛崿算是坏了规纪,别的节镇只怕就视他为异类,他麾下的那些实力派人物在这样的一场博弈之中,利益必然也受到了侵害。对他的不满只会加剧,公孙先生,这么一来,我对这一次与此人的谈判可就没了多少信心了?”
“该谈的还是要谈,该签定的协议还是要签,正因为昭义不稳,我们才需要更快地进入其中布局。屠虎进入这一年,布局的速度虽然不能说不快,但距离我们的要求还是差得太远,如果能与薛崿谈拢,则会让我们布局的速度加快。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昭义有变,我们也具备了一定的力量来应对,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这样的一些协议,将来不管谁掌握了昭义,我们都有了插手的借口,因为我们的利益,是不容受到损害的。”公孙长明道。
“公孙先生说得有理。”李泽点头道:“还是希望这个薛崿能坚持更长的时间,这样一位控制力不强的节帅,对于现在的我们还是很有利的。毕竟我们现在可没有太多的力量来关注,经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北地大局以定的情况之下才能考虑啊!”
李泽现在的几个邻居,张仲武自然不用说,那是一位恶客,现在正琢磨着怎么收拾李泽。另一位河东节度使高骈,忠义无双,算是李泽暂时的友军,但其实李泽内心深处更惧怕高骈这样的人,因为对于他这样的家伙来说,道德品格之上毫无瑕疵的高骈于他而言是更巨大的压力。横海已经被李泽收拾了,振武被老头子收拾了。至于与棣州接壤的平卢,李泽并没有放在眼里。
而昭义,原本是李泽想竭力拉拢的对象,因为他对于另外的一个邻居,魏博节镇相当忌惮。魏博节镇在中国历史之上赫赫有名,麾下兵马极其擅战,在有唐一朝,几乎割据了一百余年,弄垮了好几个皇帝。而这一次屠虎对魏博的稍加试探便遭到了迎头痛击,更是加剧了李泽心中对其莫名的敌意。
不过眼下看起来,昭义似乎靠不住啊。
一路无话,一行人向着昭义节镇治所相州疾行,一路之上作为前面打前锋的屠虎几乎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点好了,每天行进多少里,在哪里打尖,哪里吃饭,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也显示了屠虎在昭义的渗透还是着有成效的。更重要的是,老天爷也没有闹脾气,否则随便还一场大雨,起一场大风啥的,就足以让他们所有的安排被搅得稀乱。
这个时代的交通,让李泽是最为痛苦的。即便是一场不大的雨,有时候也会让人寸步难行。在武邑,李泽不是没有想过要修路,修那种不惧雨雪泥泞的道路,但都不需要夏荷给他拿出具体的预算,他自己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便颓然放弃了。
李泽知道在中国的第一位大一统的皇帝,秦始皇的时候,曾经修过驰道,但那是举国之力,而且丝毫不管百姓活不活得下去才修出来的。想一想其中的工序,就让李泽倒抽一口凉气。那些道路的泥土,都是蒸过的,如此才能保证在若干年内,这些道路不会让荒草淹没。直到现在,这片土地之上,还能偶尔发现一些当年的道路。
但再好的路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袭。
武邑最好的路,便是大青山至武邑县城。这得益于那里大量的砖窖,石灰窖,炭窖。在李泽的推动之下,武邑大量地应用煤炭,这些煤炭烧过之后,产生大量的煤渣,将煤渣碾碎之后用来铺路,倒也勉强可以达到不惧雨雪的地步。但两年功夫,也就铺了这么一条路而已。
不说李泽一路对于交通情况咬牙切齿,但总算是在老天爷给面子和屠虎的悉心打点之下,在他离开武邑半个月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相州那高大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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