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下,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距离关城不过两里之地,传闻之中病重的高骈却是一身重甲,端坐在绣着高字的大旗之下,双手拄着横刀,目光炯炯地看着远处火光冲天,战事激烈的争夺雁门关的战役。
卢龙军开始大规模地战略转移,主力向着武威方向移动,想要趁着武威立足未稳之际重夺定州,益州,剿灭尚在整合之中的武威节镇,高骈的病重传闻,加速了他们转移的步伐,与此同时,他们也放松了对河东节镇的警惕。
不管是张仲武,张仲文抑或是费仲,其实都是极其小心的人,高骈病重,经过多方核实的确不是假的,而河东高级将领因为这一件事,而导至内部生出问题这也不是假的,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如此大动作地开始了抽身。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整个河东节镇一片人心惶惶的时候,他们居然开始了大举的发击。
首先发动攻势的便是云中守捉军。这是一支几乎全部由胡人组成的军队,以骑兵为主,战力彪悍,行动快速,在其统兵大将李存忠的率领之下,数天之内,穿插数百里,一举将毫无准备的雁门关外驻防的卢龙军驻防部队击溃,使得雁门关成为了一座孤城,不等卢龙军反应过来,前期受损严重而一直处于整编状态的横野军,代州军两军合一,向雁门关发起了迅猛地反击。
横野军在雁门关外高梁河一役遭受重创,代州军原本驻守雁门关,被卢龙军攻破雁门前之后也是折损泰半,这两支军队一心复仇,收复故土,战意极其高昂。
当然,让云中守捉军与横野军、代州军如此战意满满的,更是因为现在端坐在高字大旗之下的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将,高骈。
高骈的身边护卫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冲天的火光之中,一名横野军将领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头,一手大盾,一手铁斧的这名身材高大的将领跃上了城头,便如同一张门板一样挡在了身后的攻城云梯之前,替身后的士兵打开了一条通道。
“横野韩锐,威武!”隆隆鼓声之中,士兵们齐声欢呼。
率先登上城墙的是横野军副将韩锐,而横野军主将则在高梁河一战当中当场阵亡了。
“存忠!”大旗之下,高骈神色不动,伸手招了招,身后,一名明显不是唐人血统的将领大步走了上来。
“节帅,末将在。”他抱拳恭敬行礼道。
“雁门关已破,但横野军和代州军也已经竭尽全力了,接下来的追击,便要靠你的守捉军了。”高骈道。
“节帅放心!”李存忠用力点头:“听说张仲文就在雁门关,末将必然生擒张仲文回来向高帅献攻。”
高骈呵呵一笑:“以高梁河为界,追到哪里之后,便不用再追了。”
“为什么?”李存忠大为不解:“高帅,宜将剩勇追余寇,这样大好的机会,岂能放弃?”
“总要留一些机会给别人才是。”高骈淡淡地道:“这一次的首功,非你莫属了,但你也不能将汤汤水水的都喝尽了一点也不给别人留。我想这个时候,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的主力,大概也正在快速地向着战场挺进吧!”
李存忠呵呵一笑,语带讥讽地道:“如果我是他们,此刻一定会先带兵马切入雁门关后方,去截击卢龙军溃部,然后再来向高帅报捷的。”
“你想的不错,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而且他们还会越过高梁河,追击卢龙的败兵一直进入幽燕地区的。”高骈呵呵一笑:“等我进入雁门关的时候,他们的使者一定也会抵达我这里了。”
“这样一些人,高帅也能容忍他们!”李存忠怒气难忍。
高骈笑着拍了拍李存忠的肩膀:“存忠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时候做人,最难的就是难得糊涂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是不错的,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考量,而在平时,这些小心思你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一个人的真实面目才能真正显现出来。”
李存忠点头道:“不错,这一次高帅你装了一次病,立马就试探出了谁是那些三心二意的人。依我说,这些人就该杀。”
“你这个黄胡子!”高骈打趣地看着李存忠道:“光杀能解决什么问题?你杀了这些人,这几支军队就要全乱了,那我能收获什么?只能收获一地鸡毛,一屁股烂帐,到最后还是要我来擦屁股,事情不但办不好,反而会让这天下更乱。”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天下已经乱了,所以这些人有些其它的心思,他也能理解。这一次他病重的消息传出,只有云中守捉的李存忠,横野和代州两军的领头人亲自到了晋源,而其它几支军队虽然也派出了人,但主将却是一个也没有来,反而其它的小动作频频。
高骈一但倒下,谁不想当上河东节度呢?
但任谁当上,其它人又怎么会服气呢?
大家都在想着小心思。
反而是李存忠这个胡人,没想这么多,而横野军和代州军实力大损,只能依靠着高骈才能生存,自然也就更为着急了。
被高骈打趣,李存忠倒也没有生气,反而摸着自己的黄胡子,呵呵笑了起来。在他的心目之中,向来都是强者为尊,不服气,打杀了便是,如果乱了,那便继续打杀,一直打杀到所有的不服气者都服气为止。至于这天下因此乱成什么样子?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你去吧!”高骈挥挥手,示意李存忠离开:“记住,以高梁河为界,剩下的事情,交给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去吧。我在雁门关等着你。”
“遵命!”李存忠大步离去。
随着李存忠率领大批骑兵离去,留在高骈身边的不过只剩下了数十名护卫而已,而此时,高骈原本稳重的身体却是猛烈的摇晃了几下,身后两名卫士抢上一步,扶住了高骈。
高骈先前稳坐在大旗之下的太帅椅上,并不是他成竹在胸要摆姿式,实在是他的身体压根儿就不允许他长久站立了。
“大帅,雁门关破了。”一名卫士低声道。
此刻,雁门关的关门正轰然打开,无数的横野军,代州军呐喊着冲进了关内。
“进关!”高骈用力地咽下了咽喉之中的腥甜之意,打起了精神,翻身上了卫士牵过来的战马。
高象升与韩琦踏进雁门关的时候,这里的战事早已经落下了帷幕,看着城头飘扬着的大唐旗帜,高象升兴奋莫名。
“高帅终究是高帅啊,小小一个计策,便重夺雁门关,重创卢龙军,哈哈哈,韩琦,你还说高帅有事,高帅有事的话,能指挥这样大的一场战役?”
他兴奋得手舞足蹈。
在他看来,自然是高骈敏锐地抓到了卢龙人准备进行战略转移的机会,诈称重病不支,这一计策,不但瞒过了卢龙人,只怕是连自己人都瞒过了,从只动用了云中守捉这支胡人军队以及遭到重创的横野军与代州军便能看出来。
这一次的大胜,河东便从以前的被动防守转而变成了进攻的一方,而张仲武将要同时面对河东与武威的两面夹攻,那就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等到平定了张仲武,两大节镇携手南下为朝廷张目,试问天下谁人能挡?
雁门关内,看不到云中守捉军的身影,倒是到处都是横野军以及代州军的兵士在巡逻,关城内几乎已经被打烂了,在不长的时间内,雁门关连接两次被攻破,城内百姓早就廖廖无几,街面之上,根本看不到有多少普通人。关内关外,都能看到大批的战俘正在全副武装的士兵的看守之下进行着修复工作。
高象升这一次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与韩琦一起,直接登堂入室。
但一踏进室内,满屋弥漫的药气便让他满脸的笑容都凝结在了脸庞之上。
“高帅!”他抢前几步,看着半躺在床上,正在看着一份军报的高骈,声音有些颤抖。“神策军中郎将高象升,见过高帅。”
高骈抬头撇了他一眼,微笑道:“高将军,早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你是不错的。咱们说起来还是本家呢,你没给姓高的丢脸,这样的时节,还能持初心而不变,实在难能可贵。”
高象升颤声道:“您,您真的病了?”
高骈哈哈一笑,看着高象升身后的韩琦,“韩护军,这些日子让你一人在晋源城中维持,辛苦了。”
“不敢道辛苦。”韩琦拱手道:“恭喜大帅重夺雁门关。”
高骈点了点头:“刚刚军报送来,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已经分别渡过了高梁河,正在追击卢龙残部。”
韩琦脸上露出一丝狠厉之色。
“这些人,见利则喜,闻难便退,是该让他们好好地受一受教训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