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城中,现在声音最大的无疑便是田悦无疑了。
谁的实力最强,谁的声音就最大。更何况,田悦现在控制着城内所有的粮食以及各类后勤补给物资。
哪怕是朱友贞到了潞州城以后,也不得不屈居于田悦之下。哪怕他是朱温的儿子,是那个已经攻占了洛阳,长安的差不多快要抵达人生顶点的枭雄的儿子,在潞州,他也只能听田悦的。
现官不如现管。
现在的潞州,看起来是三方势力。
田氏的魏博势力,薛氏的昭义势力,以及后来的朱友贞的宣武势力。但实则上细分起来,田氏之中田平与田悦并不对付,只不过现在强大的外敌压境之下,勉强一齐携手。而薛氏势力当中,薛冲与薛坚之间也并不是亲密无间。至于朱友贞的麾下,成份便更复杂了。既有宣武兵,又有昭义兵,还有收编的神策军。
看起来潞州的兵马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有七八万人,但想把他们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这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度。
也许在城外的武威军,河东军大举进攻的时候,这些人能团结一气儿,共同抵抗,但只要战事一缓或者停下来之后,他们内部的矛盾便会不受人控制地爆发出来。
矛盾点实在是太多了。
而最容易引爆矛盾的,则是后勤物资的供应问题了。
在潞州城,田悦其实是早有准备的,田承嗣在死之前,也对田悦做出了一定要保住潞州的交待,所以田悦在潞州屯集了大量的粮草,田悦也对困难作了充分的准备。
但问题是,他当初在作这些准备的时候,只估算了魏博军力和昭义兵力,并没有将朱友贞的部属算进来。现在朱友贞后路被断,无可奈何之下撤入潞州城,一下子多了三万余兵马,顿时便让潞州的供应吃紧起来。
三万余部队,人吃马嚼的,每天的消耗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多了这么一支额外的部队,就要分润出原本的分配额度,打破了原来的平衡,自然就会有人的供应被大幅度的减少。田悦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嫡系吃亏,那么少出来的部分,便只有让田平以及薛氏来承担了。
自家锅里的食被人撬走了,每日供应大幅减少,从能吃饱到每天都要饿肚子,田平,薛坚,薛冲等人自然满腹怨气。就算他们身为统兵大将,了解当前局势,但麾下的士兵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连吃都吃不饱的话,还怎么提起兵器打仗?
面对这样的情况,田平与薛坚薛冲自然也要为部属争利益,否则部下军心一散,先倒霉的可就是他们这些人了。
每三天一次的军事会议,现在议军事的时候上,在会议上为后勤物资的分配扯皮吵架的时候多。
又是一场激烈的争吵之后,各部的将领们不欢而散。有的人耻高气扬,有的人义愤填膺,这样的分配会议,总是有人会得利,有人会吃亏。
而毫无疑问的是,每一次吃亏的,都是薛氏兵马。
田悦不会吃亏,因为东西就在他的控制之下,田平纵然与田悦不和,但麾下兵马也是魏博精锐,自家兄弟,在这样的时候,再怎么心有隔阂,总不至于让他饿肚子。朱友贞原本算是弱势的一方,但现在曹焕率领大军来援,已经打进了卫州,他的声音便骤然也大了起来。
如此一来,便只有让薛氏兄弟受委屈了。
原本的潞州主人薛氏兄弟,如今已是沦落到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地步了。
“大郎,你哪边的战事如何?”薛坚看到脸色满是阴郁的薛冲,主动上前打招呼。在潞州城中的薛氏一族,现在也就是薛坚与薛冲两个主事的人了,不过两人的境遇还是有着许多差别的。作为引田氏入昭义的主导者,薛冲的日子比起薛坚要好过得多,至少到了现在,他还独自地统有一军,在北城独立对抗刑州方向的杨知和兵马,还有着独立自主权,在这样的军事会议上,还是有资格发言的。
相比之下,薛冲就要惨多了。他的兵马损失惨重,现在已经并入到了田平的麾下,与裴知清一样,听从田平的指挥对抗东面的尤勇所部。
不过论起在薛氏一族的辈份来,薛冲却是与薛平一样,而且还是排行老大,只不过以前是薛氏一支失意的偏房而已。而薛坚却是故去的延平郡王薛嵩的族弟,薛冲也是要叫一声四叔的。
“四叔,我哪边还好,我对杨知和知根知底,就是程绪难对付了一些,那些神策军打起仗来有些不要命,让人有些头疼。”
薛坚叹道:“真是不知道武威有什么手腕,连神策军这样的鱼腩在武威晃了一圈之后,也改头换面,变得如此难缠起来。哎,今天这么一搞,你的士兵还吃得饱吗?”
薛冲脸色阴沉:“已经出问题了,我哪已经只能让轮值的士兵吃饱了,不轮值的,一天吃一顿饱饭而已,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田平对我还算不错,一天两顿勉强还能填饱肚子,只是没啥油水啊。回头从我哪里给你调一点粮食过去,好歹也能撑上一撑。”薛坚道。
薛冲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冲着薛坚拱手道:“四叔,这可真要感谢你,你可是解了我的大难了。”
“都是薛氏一家人,这样的时候,还分这么清干什么?说起来,我还没有感谢你当初的救命之恩呢?走,去得意楼,我请你好好地吃一顿。”薛坚道。
薛冲一笑:“现在城里都这个模样,得意楼早就歇业了,他们能有什么东西,即便是有,也都被征走了吧?”
薛坚一笑:“得意楼那样的地方,不管怎么样,总还是有点老底子的,别人去自然是没有的,我们两个去,他们翻翻箱底,总还能是整一桌出来的。”
得意楼是潞州城的老字号了,比薛氏在潞州城统治的日子还要长,当然,现在也是关门歇业,只余下了掌柜的和两三个老伙计坚守着,至于得意楼的东家,听说早就跑了,连掌柜的也不知道东家跑到哪里去了。
薛坚与薛冲,老掌柜自然是认得的。正如薛坚所说,别人不招待,他们两个自然是要招待的。就在后面伙房旁边的小屋里,摆上了一个小桌子,老掌柜亲自下厨,居然也整了二荤三素一汤来,饭只是粟米的,不过好在老掌柜居然还从地下挖了一坛酒出来。倒是让薛坚薛冲欢喜得紧。
“想不到我们天天吃不饱肚子,你这老家伙居然还藏着好东西。”薛坚冲着老掌柜笑骂道:“平日里躲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却在城头之上卖命,算你识相,不然今天我非拆了你这得意楼不可。”
老掌柜躬腰呵呵笑道:“活了这五六十年,总是会记得藏着点什么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的,别人来自是没有的,不过是薛将军们来,便是自己不吃,也得拿出来孝敬二位啊。”
薛坚挥挥手:“好了,我会记得你今日说的话的,你去忙你的吧,我和大郎有话要说。”
老掌柜喏喏而去。
“大郎,先敬你一杯,当初要不是你去报信,我只怕已经被薛崿给干掉了,现在坟头都长草了。”薛坚举杯道。
薛冲苦笑一声,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不再说话,连喝了数杯酒,脸上都是有些酒意了,薛坚却又叹道:“大郎,现在我真是有些后悔了,你说,要是当初我不起兵,而是干脆将兵马地盘交给老二,自己学一学当初的二郎,跑回老家去当一个富家翁,是不是更好一些呢?”
薛冲叹道:“四叔,那您甘心吗?”
“是啊,不甘心,终是不甘心啊。”薛坚缓缓摇头道:“只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与我们所想的,相隔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呐。老二已经死了,听说尸骨无存。咳,连福王都变成了一把灰,他又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里,两人又都是沉默了下来。桌上的饭菜说起来是他们这些日子里看到的最好的饭食,但两人却都是索然无味。
“二郎,你说,咱们守得住潞州吗?”
“也许吧,曹焕不是已经到了卫州吗?要不然今天朱友贞何至于如此嚣张?”薛坚道。“如果我们还能坚守一段时间,武威军两面受敌,指不定便会撤军。田悦不是说,魏博节镇那边,已经在组织兵马准备直接进攻翼州以解潞州之围吗?”
薛冲一笑,压低了声音道:“骗人的,田平跟我说了,魏博主力早就被抽调一空,现在几乎都集中在潞州,而在魏博的田绪与田怀,更是已经三心二意了。兵他们的确是征召,但他们的使者,却往武邑哪边跑得勤呢!”
薛冲手一抖,杯子里的酒顿时洒了出来。
“这,这是真的?田平为什么不跟田悦说这个情况?”
“田平肯定也参与进去了。”薛坚撇撇嘴道:“你别忘了,田平是田帅的亲儿子,田悦只是侄子,当时田帅意外重伤,身边只有田悦,谁知道田帅最后的遗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冲震惊难言。
“再说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谁不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田平与田绪,田怀肯定是一拨的,他们不为自己想一想?”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