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在武威节镇,是将粮食作为一般等价物之一的。所有其它的商品的价格,都是与粮食挂钩的。
大唐时期,一般等价物基本上已经是使用贵重金属,如金,银等了。但历经战乱以及节镇割剧之后,贵重金属的重要性已经大大下降,拿着金银买不到粮食的情况,比比皆是。
毕竟,盛世之时,金银是财富的象征,而乱世之际,人命如草芥,不知多少王候将相被踩入泥浆,多少富贵豪门一朝之间沦为难民。
那段时间,只要你有粮食,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拉起一支队伍来。只要你有粮食,便能聚集起偌大的势力。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唐后期的节镇,绝大部分都出自各地豪强以及名门世家,因为他们控制着土地,也控制着粮食。
但将粮食作为一般等价物,又是有着极大风险的。毕竟这个时候,望天收还是常态,一年能不能丰收,还是要看老天爷赏不赏脸,给不给面子。给面子,风调雨顺,那自然是大收,可一旦旱涝灾难甚至地龙翻身等等,都可以让粮食歉收甚至绝收。
李泽敢这样做的底气,一来是因为他执政之后,在武威地区大肆兴修水利,在他的影响之下,义兴社的推动之下,一地官员上任的第一件事,多半便是修水利,修道路,整河渠等等,这在极大程度之上,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将对老天爷的依靠,降到了这个时候的最低限度了。
二来,李泽敢这样做,是因为他在治下实施的是平价粮食。依靠着供销合作社,他始终将粮价多年以来一直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之上。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他也竭力所能地保持粮价的稳定。为了做到这一点,他甚至高价从外面购进粮食,然后平价出售给治下的子民,每年为了补贴这其中的差价,都是一个极大的数字。
在武威,是没有私人粮商的,但凡有人敢私自售卖粮食,被抓到之后,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砍头。百姓所有的粮食,出了留下自用之外,唯一能够售卖的对象,就是供销合作社。
但多年以来的坚持,还是让他有了极大的收获,那就是与粮食挂钩的武威经济,一直维持着稳定向上的发展。
粮价不乱,武威的经济就不会倒。
这几年来,武威年年大熟,武威境内,一个个大型的常平仓内,堆得满满当当,手中有粮,心中自然不慌。
但今年自春耕之后开始,武威便开始了战争,储备粮食便像流水一般哗哗地流出去,而反映到市场之上的,自然就是粮食供应之上的紧张,哪怕粮价仍然给持着以往的水平之上,但市场上的焦虑却是已经开始出现了。
而这也是李泽最为焦虑的所在。
本来距秋收已经不远了,以武威其它地方的情况,今年仍然在会是一个丰收年,但昭义魏博等新归于武威的区域,就是欠收甚至绝收,这便将今年的丰收的利好,完全给抵销了。如果没有外来的粮食进入,武威今年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度支司的夏荷,已经将李泽提交了警示性的报告。
以前李泽地盘小,还能向周边购粮,但现在地盘大大扩张,小规模的购粮已经完全无法满足武威的这种经济模式了。问题是,朱温在拿下了河洛关中等地之后,完全控制了槽运以及李泽同南方的联系,这使得向外购粮也成了大问题。
这个时候,金满堂开辟出了自江南到北地的海上通道,对于提振武威治下经济发展的信心,自然是一个无比积极的信号。
正如同金满堂所说的那般,这一次他从海上过来的船队,带来的粮食哪怕并不算太多,但却会让武威治下整个市场的信心有着无比的提振。
既然有一船来,自然就会有十船,百船,千船来。
“金公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李泽无比真心地看着金满堂道。“单是这一件事,我便要上奏皇上,为你晋封爵位。”
金满堂大笑,所谓的上奏皇上,自然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以李泽现在的地位,想要给他金满堂什么爵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爵位对于金满堂而言,却也是需要的。他的钱已经够多了,但社会地位,却并不会因为他的钱多而有多大的提升,在那些豪门世家的眼中,他仍然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以前在扬州,那些人对他可是予取予求。
这种现象,在他同李氏联姻之后,有了相当大的好转,虽然说李氏隔着他的基本盘天遥地远,但李氏的威势摆在哪里,以前正眼都不看金满堂一眼的那些人,现在也都慢慢地将金满堂纳入他们的圈子里了,虽然少不了还要遭白眼,但这却是一个积极的开始。
如果金满堂能够正大光明地获得朝廷册封的爵位,那他也就算正式跨进了这个圈子了。也许在他这一辈,还是会有许多的门坎难以跨进去,但他的儿子,孙子这一辈,必然会彻底地融合进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金满堂当年在扬州等地用了无数的金钱也无法打进去的圈子,在他毅然决然地投下大本钱给李泽之后,一切却都来得这么容易。
当李泽在昭义击败朱温之后,金满堂在江南的地位,顿时水涨船高,在他扬帆起航前往海兴之前,宴请他的宴席,几乎是摆得满满当当。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李泽有可能的光明未来。
现今天下势力几站已经明郎,抛开南方先不谈,在北地,便是李泽与朱温争雄,而从历史上的发展来看,谁握有了北方,谁掌控了中原,基本上最后都能站到历史的最高处。
二分之一的可能,自然谁都愿意先投资一下。哪怕是在感情之上的,暂时不想与李泽搭上什么关系,但与李泽的这位亲家公先拉上关系,以后自然也就有了一条门路。
“这么说来,南方对我这一次的大胜,反应更多的还是正面上的罗?”李泽很是感兴趣地问道。
“也不尽然!”面对着李泽,金满堂倒是不用捡对方喜欢的说,双方现在差不多是命运共同体,金满堂几乎已经将身家性命全都押在了李泽的身上,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南方不仅仅是商业发达,但土地兼并也极其严重,大地主,大豪强比比皆是,这些人对于太傅你是深抱戒心的,甚至是抵触的。”金满堂道。
李泽点了点头,这一点,已经有很多人跟他说过了,而他现在麾下的一方大员,翼州刺史丁潜,更是出自荆湘名门,加入李泽队伍的时候,就曾直言不讳地说过并不同意李泽的这些政策,虽然经过了差不多两年的了解,丁潜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但在这一根本政策之上,丁潜仍然是属于温和的改良派,与杨开这样激烈的革命派,照旧是格格不入,一见面就要互掐的那种。
“但南方的商人,倒是对太傅你颇有好感。因为太傅在武威的商业政策,虽然稍嫌霸道,但却仍然开放了很多的行业并允许他们自由发展,更重要的是,太傅的武威,对于商人,没有歧视。”金满堂道:“这一点对于这些有钱人来说,却是最为重要的。”
“我的商税可是很重的。”李泽笑道。
“南方看起来商税比太傅这里要轻,但实则上的负担,要比太傅这里重多了。”金满堂笑道:“这一次我来之前,还乐捐了一大笔钱,太傅知道是什么?”
所谓的乐捐,其实就是摊派了。李泽笑着摇摇头。
“咱们扬州府的府台母亲大寿,每户商家可都是乐捐了一大笔钱。”金满堂摇头道:“而在太傅与朱温大打出手的时候,鄂岳观察使大人以备战的名义,又要咱们乐捐了一大笔钱,而其它一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就不说了,光是这两笔,加起来就差不多顶得上我要交的赋税了。而这些钱,你要是不交,你的生意,几乎就做不下去了。”
“理解。”李泽笑道,在武威,农税,人丁税是较轻的,而商税的确很重,但商人交了税,却也没有其它的这种所谓的乐捐了,钱,都交在明处,商人自然也就愿意,因为这些钱,是可以预估并摊到成本当中去的。
“看起来,金公在这些人当中,也没少为我们作宣传啊!”李泽道。
“倒也不用我说太多,做商人的,那个不是精明的人物,一个个的都是耳聪目明的,要是消不灵通,生意也做不长久。义兴社在江南现在虽然举步维艰,但总算也是立住脚跟了,现在口碑也是愈来愈好了。”
“那咱们的昌隆钱庄呢?”李泽问道。
“我们的昌隆钱庄,在商人之中还是很受欢迎的。但在豪绅地主和官府哪里,就不成了。”金满堂笑道。
“慢慢来,一步一步的来。”李泽微笑着道:“扬州那边的地价如何?”
“扬州的地价比起武邑还要高。”金满堂道。
“怎么高到这个地步?”李泽吃了一惊,要知道,武邑因为武威节镇的存在,大量的移民涌入,地价已经到了一个李泽都觉得过分了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李泽在土地上面严格的限制政策,价格可能更离谱,现在的武邑,土地是有价无市,在李泽打赢了这一仗之后,更没有谁会将自己的土地出售了。扬州是个什么鬼?
“兼并!”金满堂道:“扬州几乎没有多少自由民了。土地大量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大量的失地百姓,只能进城务工或者租赁土地,好在扬州的纺织业,丝织业发达,能够吸纳大量的人手做工。”
“这么说来,那里的社会矛盾,也应当很严重了。”
“脓包已经很大了,就看什么时候被戳破。”金满堂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