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之时,韩琦从自己的公房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此时正值兵部官员们点卯上班的时节,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一看到他,无不赶紧躬身施礼。
脸色灰败的韩琦却是视若不见,连包括李安民在内的左右侍郎打招呼都没有理会,竟然是直接出门,从一名官员手中抢过了一匹马的疆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兵部官员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无不诧异之极,要知道平日里,韩兵部可算是挺和气的。今日他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
李安民有些莫名其妙。
今日他来得格外早一些,正是因为昨天韩琦跟他说过,今天早上兵部的几位高层要赶早举行一个碰头会,把这一阶段的整体情况总结一下,然后要向李相作一个总体的汇报,但他们一个个来了,韩琦却居然扬长而去了。
招招手,一名官员赶紧到了李安民的跟前。
李安民虽然刚刚回到兵部任职,但谁让他是李泽的叔父呢?别人到了一个新的衙门,都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要拉拢一批自己的拥甭才好大刀阔斧的做事,他却是没有这个问题的。
“韩兵部状态有些不对,他一个人单人独骑出去怎么行?派几个人跟着!”李安民吩咐道。
“是!”官员连连点头,赶紧转身去安排。
既然韩琦不在,早上的碰头会自然是开不成了。李安民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公房,现在他还在一个熟悉公务的状态之中,特别是现在,兵部更是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而他,又不想给别人添乱,所以更多的时候,倒是埋首在故纸堆之中,自行地翻阅资料,尽量地不插手下边的工作,以免给属下添乱,只有需要他拍板的一些东西,他过会详细地询问一下过去王温舒是怎么办理的。
一般情况之下,他都是比照旧例。
眼下,萧规曹随,自然是最为保险的。
韩琦一人一骑,竟然是径自往武威书院而去的。
当然,表面上是一人一骑,但实际上,跟在他身后的人并不少。而且,随着他离武威书院越来越近,更多的人也知晓了韩琦的去向。
武威书院现在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其内里,已经分出了诸多个不同学科的门类,而其中一些,早就已经过了粟水河,在对岸开始安营扎寨了。
韩琦熟门熟路的径直到了政经书院的大门口。
政经书院,就是一个专门培养官员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小皇帝李恪就在这里就学。韩琦到了这里,其意自然已经明了,他是要见小皇帝的。
这让政经书院内一阵兵慌马乱。
因为北地现在朝廷的特殊性,小皇帝李恪见谁不见谁,其实并不是自由的,而是有着严格的限定。没有经过相府的同意,一般人,根本就接触不到小皇帝李恪。以往,韩琦也不是没有来过,但都是严格遵循了这一规定的。
但今天,韩琦突然而来,书院方面却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内卫的头头,不免就慌了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硬拦着不许见?
这是不可能的。
韩琦毕竟是兵部尚书,不知甩了他这个内卫头目不知多少个等级。
所以政经书院的一众人等,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韩琦长趋而入,除了飞马向上面汇报之外,竟是无法可施。
李恪已经十五岁了,不再是往日那个一无所知懵懂的少年。皇室那种天生的铭刻在基因中的政治觉悟已经开始觉醒。在武威书院经历了数年系统的学习,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比起他的父亲,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看着眼前的李恪,韩琦感慨万千。虽然很少见面,但韩琦一直都关注着他,毕竟,这是他决定要扶助的未来的帝国的主人。而李恪,显然也并没有让他失望,虽然有时候还有些小小的任性,但总体上来说,他还是异常优秀的。
至少在学业上是这样。
武威书院的学术体系有多么变态韩琦是很清楚的,而李恪能在政经,农桑,金融等诸学科之上都能拿到上上,显示着他下了多少的苦功。
别的不说,至少由夏荷主编的金融会计学院的教材,韩琦便看得头昏脑涨,不知所云。
李恪身边总是不缺少人的,随着他在武威书院的日子越长,知道他身份的人也就越多。有的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有的人却是别有用心的反而更加靠近他。但此刻,不管是那些刻意结近李恪将自己塑造成其好友、同志、忠臣的,抑或是那些身有使命来监视、影响他的,都被韩琦冷着一张脸赶走了。
一个马脸家伙或者是因为颇得李恪欢心,居然还想与韩琦辩驳几句,立刻被韩琦揪住衣领给凌空扔了出去,重重地落在缓坡之上然后继续骨碌骨碌地向下滚了好一段距离,才在其它人的帮助之下站了起来,爬起来时,整个人自然是狼狈不堪。
昔日统率千军万马的武将,今日偶露峥嵘,身手却依然是不减当年。
“韩卿今日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儿?”李恪先也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却又是极快地恢复了平静。“这个人叫马皋,是个颇有才学之人,对我亦忠心得很。”
韩琦摇了摇头,道:“陛下,此人如果是真有才学,有本领,觉得自己能在科考之中胜出的话,那他就不会出现在陛下身边了。”
李恪顿时面红耳赤,“韩卿这是什么意思?”
韩琦叹了一口气,走到亭子一边,伸手拂了指石栏上面的灰尘,其实那上面干净得很,韩琦也只不过做一个样子罢了。
“陛下请坐。”
李恪有些恼火地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却仍然狠狠地盯着韩琦,刚刚韩琦的话,的确是伤着他了。
“陛下,有些事情,您过去或者不明白,但现在,想来其实心中很明白。能在武威书院之中数门学科之中都拿到上上评价的人,不会连这个也想不明白。”韩琦道:“这些年来,但凡在您身边出现过的人,有几个能出仕做官的?可怜的那么几个人,眼下又在哪里,在什么位置上?”
李恪紧咬着嘴唇,垂头不语。
“所以真正有才学的,有能力的,有野心的,避陛下唯之不及,这些个凑在陛下身边的人,要么是自知能力不及,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走终南捷径,要么便是别有用心之辈。陛下岂能为他们所惑?他们的忠心一钱不值。”
李恪抬起了头,看着韩琦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能考进武威书院来,再次也差不到哪里去?比上不足,比下总是有余的。我总要有一些能用的人,不能为股肱,亦可为爪牙!”
韩琦身体微微震动,陛下,终归是长大了啊!
“再者,股肱之臣,我已有了韩卿,有了薛都护,有了向帅等人,马皋这样的人,做做爪牙也没什么不好的。”李恪压低了声音,道。
韩琦默然半晌,才道:“那陛下是如何认为李相的呢?”
李恪脸色大变,脸上的红晕消褪,变成了一片惨白,却是没有作声。
“如果陛下能将李相视作股肱之臣,那才是正理,我等自可为爪牙!”韩琦一字一顿地道:“陛下,眼下朝廷正在准备着对伪梁作最后一击,数路大军,即将对伪梁作雷霆一击,以伪梁目前的实力,除了作困兽之斗之外,根本就不会是朝廷大军的对手,收复洛阳,长安,近在眼前。”
李恪抬头,看着韩琦:“韩卿是在暗示我什么吗?薛都护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薛平回不来了。”韩琦摇头道。
李恪大惊失色:“薛都护出什么事了?上一次韩琦不是托人告诉我,说薛都护已经扫平了西域,收复了龟兹,马上就要归来了吗?是不是某些人不想他回来?甚至于薛都护已然遭了不幸?”
看着李恪,韩琦本想告诉他实情,但终究是没说出来。“薛都护本身是想要回来的,可是葱岭那边出了一些事情,拖住了他的手脚,陛下还记得当年的恒罗斯之战吗?”
李恪一怔:“当然是知道的。”
“那边又有异动了,或者是我们收复了西域之后,了们又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了吧?所以薛都护不得不留在哪里防范,以免几年辛苦化为泡影!”
“只要薛都护没有出事便好。”李恪松了一口气:“想来薛都护安排好一切之后,一定会回来的。”
“陛下,薛都护是赶不上收复长安之役了。”韩琦道:“陛下总要未雨绸缪的好,总得先做一些事情来以防万一的好。”
“韩卿觉得我现在可以作什么,又能做什么?”李恪有些不解地看着韩琦。
“陛下什么都没有想过吗?”韩琦反问道:“难道您就一直在等着李相打下长安,然后恭迎陛下回长安吗?要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呢?要是李相打下了长安,来的不是迎接您的人而是公孙长明抑或是田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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